第五十九章


    近來幾日, 清溪村可是熱鬧。


    村子裏住了幾輩的李家,突然毫無預兆的搬走了。


    緊接著,那戶破落院子住進了新主, 一位氣度不凡的金貴公子。


    一時間,村子裏沸了鍋似的議論紛紛,婆子們聚了堆,你一句我一嘴的可不消停。


    鎮西的溪水邊, 村裏的幾個哥兒、媳婦兒正蹲在一處洗衣裳,棒槌敲打聲啪啪地響。


    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放下了木盆,對旁邊人道:“這李家都住了小幾十年了, 鄉裏鄉親處得可熟,咋說搬就搬了呢?”


    邊上婦人搓了兩把衣裳, 頭都沒抬:“說是大閨女又生了個小子, 婆家伺候不過來, 叫她過去呢。”


    “那等孩子滿月,再迴來就是了,怎的把房都舍了?”


    “這事兒誰說的清呢?”一個年輕的哥兒搖了搖頭, 給衣裳抹了把皂角,“不過他家在這過得也是憋屈,那李青大把年紀了, 連個媳婦兒都娶不上。”


    一說到這茬兒, 幾個婦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諱莫如深地訕笑了起來。


    年輕哥兒伸個頭, 急地拍了拍邊上婦人的手背:“哎呀這是有啥隱情我不知道了,快說說。”


    “能有啥呀?就是那兒……不成唄。”婦人抿著嘴偷笑, “你沒聽人說,他家一直想和隔壁的小癱子湊一對兒, 奈何人家不應呢。”


    一旁的婦人挑了把細眉,也跟著笑:“再是不成,也是個漢子不是,幫著砍柴挑水總是行的,要麽一雙廢腿,咋活呦。這下好了,李漢子走了,連個幫忙幹活兒的都沒了。”


    “那不是還新搬了戶人家麽,處得好了,也能幫幫忙呢。”


    “哎呦你可真敢胡想!”婦人啐了一聲,“沒聽人說嗎,那位爺光腳上穿的靴子就值這個銀子。”她伸手比劃了一下,繼續道,“那樣一位爺爺,來咱村子估摸就是一時興起,住不長久的,還妄想和他攀搭上,真是心比天高。”


    一時間,都不說話兒了,隻有溪水流淌的嘩啦啦聲,銀鈴似的。


    忽然,起了一陣腳步碎響,不多會兒,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閨女噠噠噠跑了過來。


    她在隔了溪水邊兩三丈的距離站定了,脆生生地喊道:“阿娘,嬸子叫你迴呢。”


    聞聲,婦人轉過身,將手裏水濕的衣裳扔進盆子裏:“她啥事兒啊?”


    小閨女撓了撓小腦瓜,奶聲奶氣道:“說是有人送東西,家家戶戶都有,叫你去村頭拿呢。”


    她話音落,水邊的幾個全都愣了下:“都有?”


    小閨女點點頭:“邱嬸子,你家穗姐兒已經過去了,東西忒多,嬸子拿不動,叫我來尋阿娘。”


    “可新鮮!我瞧瞧去。”婦人隨意擰了把衣裳,夾著盆子站了起來。


    簌簌一陣響,邊上的幾個也不洗了,齊齊將衣裳擰好,收進了盆子裏,要一塊兒過去瞧瞧。


    村頭子老榕樹下,停了三四駕馬車,穿著短打的漢子正忙著搬東西,可是熱鬧。


    米麵袋子並著一小籃雞蛋筐子,滿滿落了一溜地。


    清溪村的裏正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姓柳,正站在前頭分發東西:“每戶一袋米一袋麵,並一筐蛋,別拿串了啊!”


    “哎哎大成子,你可小心著點兒,別給蛋碰碎了,迴頭你娘再揍你!”


    狗高的小娃娃奶乎乎地喊:“知道了!”


    抱著蛋筐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頭走。


    不多會兒,婦人和哥兒便打溪水邊走了過來。


    他們瞧著這鬧哄哄的場麵,出聲問道:“哎呦柳老,咱村子是富裕了?咋還想著發這金貴的東西哎!”


    柳裏正笑眯眯地瞧過去:“哪兒啊!是新搬過來的那戶爺,喬遷之喜,想著給大家夥兒送些吃食,沾沾喜氣。”


    婦人拍了把大腿:“天爺!旁的喬遷,最多兩個喜餅子,他家這趕上過年節了!”


    “別閑說了,快過來拿你家的。”裏正又瞧去邊上的記錄文書,“別漏記了啊。”


    *


    再過幾天,便該到十月份了。


    氣候越發冷起來,天地蕭索,屋子裏都冷冰冰的,凍腿。


    一到這時候,王墨就頂發愁,他腿腳不靈便,劈柴砍柴都不成,炕就沒法子燒。


    屋子裏冷得不成樣子,湯婆子到了後半夜就涼下去了,他抱著狗子都還直打寒噤。


    前頭那年,下了好幾場大雪。


    王墨實在受不得了,托了隔壁戶李青,趕市集時捎迴來三五兩火炭,摳摳搜搜的隻敢在凍得要死時才燒上一會兒,也算勉強過了冬。


    他坐在炕頭子,拿開枕頭,將壓在底下的錢袋子拿進了手裏。


    銀子銅板落在炕麵上,王墨伸著手指撥了撥,沉沉歎了口氣。


    前頭那年,他傷得厲害,喝了大半年的中藥,聞笙給的銀子用得七七八八,不剩下幾個。


    眼下手裏頭加起來,不夠三兩的。其中二兩王墨舍不得動,他還欠著聞笙六十八兩銀,就算笙哥不催著要,可他心裏頭算得清楚。


    正想著,在外頭撒歡兒的狗子忽然叫了起來,嗚汪嗚汪的可是歡騰。


    王墨直起背,疑惑地朝外頭喊了聲:“地蛋兒?咋了?”


    噠噠噠一陣腳步亂響,狗子跑進了門。


    它見王墨坐在炕上,顛著步子到它跟前,伸頭蹭他的小腿,頂歡喜的唿嚕嚕叫。


    王墨還沒弄明白咋迴事,就聽外頭起了敲門聲。


    一道聲低低沉沉的傳了過來:“王公子,在家嗎?”


    王墨還沒開口,地蛋兒的毛耳朵一動,自王墨腿邊抬起頭,朝著外頭高聲叫道:“嗚汪!”


    王墨微愣,皺起眉問道:“誰啊?”


    “隔壁院兒的。”


    隔壁院兒……李青?他家不是昨兒個才搬走麽。他又垂眼瞧去地蛋兒,狗子正朝著大門的方向,兩眼睛放光。


    他抿抿唇,地蛋兒從來不喜那個李青,瞧見了就叫,要不是他攔著,撲上去都有可能。


    該不是他。


    王墨手指頭微收:“門沒鎖,你進來吧。”


    他忙將散落的銀子收進錢袋子,小心翼翼地塞到枕頭下蓋好了。


    伸長手臂扒住炕沿邊,正要爬下炕,就見狗子用頭頂著板車邊,咕嚕一下,將車子推了過來。


    它仰著頭兩爪爪拍地,那模樣,可是著急。


    王墨心裏頭犯嘀咕,究竟是啥人啊,叫地蛋兒這高興。


    車輪碾著土麵,嘎吱嘎吱的響。


    王墨隨著狗子慢慢行到了大門口,一抬頭,正瞧著前兒個才見過的漢子立在門口子,他腳邊放著兩個大麻袋,一筐子蛋。


    秋日蕭瑟的秋風撲簌簌地刮來,將他月白長衫的衣擺吹得翻動,顯得整個人無端的出塵,和這土旮旯的地界格格不入。


    王墨咽了口唾沫,詫異道:“您怎麽來了?”


    玄鱗一錯不錯地看著他,驀地,捏緊了指頭,迫著自己別那麽緊盯著人瞧,登徒子似的。


    他垂下眼睫,緩聲道:“我搬到隔壁院兒了,今日喬遷,想著送些拜訪禮。”


    王墨怔忪,好半晌才張開口:“你搬到隔壁院兒了?”


    玄鱗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地上的東西:“我給你搬進去吧。”


    “啊……不用。”王墨慌張地擺手,“您喬遷,我都沒東西好送,咋好再收您禮啊,這不成的。”


    他話音落,就聽有婦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哎呀墨哥兒,這位玄爺給村裏每家每戶都送啦,這不你腿腳不方便,他住的又近,就給你親自拿過來了。”


    她朝著玄鱗笑起來,將手裏的大海碗往前頭送了送:“拿您這些東西,實在不好意思,家裏包了些白菜包子,給您端過來一碗,別嫌棄啊。”


    玄鱗冷肅的臉上露出一絲刻意的笑:“多謝,放到院裏就好。”


    婦人忙點頭:“成成,那您忙著。”


    玄鱗瞧向王墨:“灶堂在哪兒?”


    “啊這,真的不用……”


    王墨沒平白無故拿過人家這多東西,就算是全村人都有,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他支支吾吾局促地說不出話兒,地蛋兒到是熱情,圍著漢子轉了幾個圈,搖著尾巴要給他引路。


    見狀,玄鱗伸手將腳邊的麻袋和蛋筐拎了起來。


    滿滿當當的米麵袋子,瞧著都沉,這漢子喘都不喘就拎了起來。


    那輕鬆的模樣,不像是拎麻袋,倒像是拎個小菜筐。


    狗子在前頭甩著尾巴噠噠噠地跑,玄鱗跟著進了屋。


    挺小個灶堂,土砌的灶台上,放著兩個手掌大小的麻布袋子,裏頭裝了些糙米、發黑的粗麵。


    碗筷都是一人份的,唯有大海碗,多了狗子的一隻。


    玄鱗將麻袋輕輕放到地上,收了灶台上的米袋,將新米搬了上去。


    又將一筐子蛋也擺放好,狗子瞧著那筐子圓滾滾的蛋,眼睛晶晶亮。


    玄鱗拿起兩顆蛋,蹲到狗子跟前。


    狗子饞得直砸吧嘴,吐著舌頭哈氣,可瞧著玄鱗手心裏的蛋,還是爪爪跺地,搖了搖毛腦瓜。


    玄鱗伸手擼了擼它的後頸子,輕聲問:“不想吃?”


    狗子唿嚕嚕的低嗚,扭頭瞧去門口子,輕輕叫了一聲“汪!”


    它那意思明顯,要留著給王墨吃。


    玄鱗艱澀的唿出口氣,在吳家的時候,不愁吃喝,前後兩個院兒都寵狗子,肉蛋從來沒斷過。


    他看著它,拿著蛋的手往前伸了伸,緩聲道:“帶得多,夠吃。”


    地蛋兒仍是不肯,滴溜個瑪瑙似的眼珠子,不住往門外頭看。


    玄鱗沒法,伸手將狗子摟進懷裏,下頜抵著它的腦瓜,啞聲道:“我迴來了,以後都管夠。”


    狗子動了動毛耳朵,歡喜地搖尾巴:“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癱蛇的小夫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魚餅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魚餅幹並收藏癱蛇的小夫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