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到春天了,柳條都開始抽芽,小小的嫩嫩的一抹綠,風一起,搖搖蕩蕩,瞧得人心情都好起來。


    王墨踩著小步往灶堂裏跑,一進門,正見著孫婆子在摘菜。


    她瞧見王墨,恭敬道了聲安,垂下頭繼續手裏的活計。


    王墨也不覺得啥,拉了把小馬紮坐到孫婆子邊上,跟著一塊兒摘菜。


    他瞧見那菜筐子裏,好些新菜,綠油油的還粘著泥:“孫媽媽,這是下來新鮮菜了?”


    孫媽媽笑著點頭:“天氣暖和了,地裏新收了一批,就緊著送過來了。”


    王墨是知道吳家有自己的菜地的,他心裏頭癢癢,也想種,這樣夜裏爺餓了,他就能直接到地裏薅,也不用吃白日裏剩下的了。


    他白齒咬了下唇,問道:“孫媽媽,我能去瞧瞧嗎?”


    孫婆子停了摘菜的動作,歎了口氣道:“二爺,您也知道,這剛進門兒的……是不給出去的。”


    “咱自家的地裏也不成嗎?”


    “怕是不成。”孫婆子瞧著他,“您是想去地裏做啥呢?”


    王墨將爛掉的菜葉子摘掉,扔進簸箕裏:“我也想種點菜。”


    “原是為的這個啊。”孫婆子想了想,“我瞧著咱院兒東邊也有塊兒地。”


    一說這個,王墨趕緊搖搖頭:“可不行,我聽方媽媽說,那是爺正妻以前拿來種花兒的,我不敢動。”


    孫婆子輕嗤一聲:“什麽正妻,早都和離了,大爺若還惦記著她,至於叫園子荒成那樣麽。”


    王墨抿了抿唇,再咋樣,那也是他前頭的人,和爺有過一段情的,他不敢妄議。


    孫婆子卻哼了兩聲,道:“您心裏要實在沒底,親自問問大爺好了。”


    正說著,院裏忽起一道細嗓子聲:“王小公子,您在麽?”


    王墨一愣,尋他的?


    “來了!”他應了一聲,拍了拍手上的泥,起身跨門檻出去。


    一抬眼,正瞧見院裏站了兩位娘子,是趙茹憐和她的女使。


    第二十六章


    她咋會來啊……


    王墨狐疑的瞧著人,輕聲問道:“是、是找我的?”


    這迴趙茹憐學乖了,沒像上次似的口無遮攔,她偏了偏頭,身側的女使便了然的開了口:“小公子,我們是過來給您送東西的。”


    她微微欠身,將手裏捧著的布包袱往前遞了遞。


    麻布料子的包袱,一瞧就是鄉下人用的。


    王墨目光顫了顫,忙伸手將包袱接了過來,布包壓手,挺沉。


    他沒敢直接打開,瞧著那女使,問道:“這是……誰人給我的。”


    女使眯著眼睛笑,也瞧不出來好意還是惡意:“迴小公子的話兒,說來也巧,我和娘子到前院兒伺候老夫人,管事兒的說有位夫人在大門口左顧右盼,我們就請她進來了。”


    王墨心口子一跳:“長得什麽模樣?”


    女使眼珠子微轉,裝模作樣的想了想,道:“大眼睛薄嘴唇,身子骨很是單薄……和小公子您倒是有幾分相似。”


    是阿姐!王墨急問道:“那她現下人在何處?”


    “放下東西就走了。”女使輕輕歎一口氣,“您也知道,才進門兒的小是不能見家裏人的。”


    是啊……他一個小,就算阿姐來了都見不得。


    王墨沉沉唿出口氣,緊了緊懷裏的包袱:“謝過兩位娘子了。”


    趙茹憐沒理王墨,她婀娜的轉過身,伸手輕輕摸了下鴉青的鬢發,吊著細嗓:“如意,走吧。”


    女使應了聲,走到趙茹憐身邊,緩步往院外頭走。


    倆人步子又小又碎,走得很是慢,三兩步就拿餘光往後頭瞟。


    都快出院子了,也沒聽見王墨喊她倆。


    趙茹憐心裏直嘀咕咋還不喊她,還不喊她!


    她話說得那麽明白了,這王墨就是再傻也該猜到是誰了。


    一個成了家的女人大老遠的過來,就不問問她是幹啥來的,有沒有話兒帶,真當她是來送這一包袱的破吃食?


    趙茹憐再裝不下去,她頓住步子,偏過頭瞥向王墨:“哎喲差點兒忘了,那夫人還托我給你帶句話兒呢。”


    王墨果然瞧了過來:“她說了啥了?”


    趙茹憐挑了下眉:“說是她二月……”她蹙眉瞧向如意,“二月多少來著?”


    如意垂首應道:“二月十六。”


    趙茹憐看迴王墨:“她二月十六去不了了,問你得不得空。”


    沒等人說話,趙茹憐矯揉造作地歎了一息:“哎喲瞧我這記性,忘了你出不得院子了。不過瞧著大爺那般在意你,這麽點兒要求,當是沒什麽罷。”


    她撂下話兒,起了步子,走出沒幾步,就聽身後頭王墨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誠懇的道謝:“多謝趙娘子了。”


    趙茹憐微愣,輕嗤一聲,這個蠢貨,竟還來謝她。


    她涼涼地“嗯”了一聲,出了二進院子。


    青磚石板路,過門穿廊。


    如意垂著細眉,輕聲道:“娘子,您說這王墨真敢去麽?”


    春風駘蕩,將趙茹憐額前的兩綹頭發吹了起來,她伸手挽到耳朵後:“他去了,便是破了吳家家規,吳家留他不得;他不去,就是不孝無義,自己心裏都過意不去,兩頭都難做。”


    她緩緩勾唇笑起來,又柔又媚:“隻要他為難,我便舒坦。”


    王墨抱著包袱迴了灶堂,孫婆子已經在洗菜了,水聲嘩嘩地響,她抬頭瞧向他:“都說好了?”


    王墨點點頭,一臉的皺皺巴巴。


    孫婆子將青菜放到案板上,一手按著菜根,一手拿著刀,隻聽“哢嚓哢嚓”脆響,青菜被齊整的切成了段。


    孫婆子見他一直不說話,輕輕將刀放到了案板上:“二爺,您是有啥為難了嗎?”


    王墨趕忙搖了搖頭,可過了沒一會兒,他又點了點頭。


    孫婆子目光和善的瞧著他,也不催,隻等著他自己開口。


    王墨將手裏的包袱放到灶台上,沉沉唿出口氣,支吾道:“我阿姐來瞧我了。”


    孫婆子點點頭:“娘家過來人,是好事兒,你咋這麽愁呢?”


    王墨沉靜了半晌,抬眼瞧去孫婆子:“二月十六是我阿娘的祭日……阿姐來尋我,說是有事耽擱著,叫我去。”


    方才灶堂的門沒關,好些話,孫婆子都聽見了:“那您是咋想的呢?”


    王墨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該咋辦。


    孫婆子輕輕歎了口氣,複將刀拿了起來,繼續手上的活計,切菜聲一下一下的響,她道:“老婆子我啊沒啥見識,沒法給您出謀劃策,可老婆子覺得,您有啥打算都不能瞞著大爺。”


    “大爺?”王墨苦著臉,“他定是不應的。”


    這漢子最怕他走了,為了他不走,還偷摸倒藥來著。


    孫婆子將切好的菜放進碗裏,緩聲道:“您左右都出不得院子,若直白和大爺說了,說不定就成了呢?若實在不行,消了念頭便是,總也是盡過力的。”


    王墨忖了半晌,用力點了點頭:“我這便去!”


    屋裏頭,玄鱗正仰躺著看書,他這三年都活得死人似的,睜眼閉眼,了無生趣。


    可自打王墨來了,有了指望,竟也有了看書的心思,便叫人將架格上的書都搬到了炕上。


    他本以為這吳庭川該是愛看正史,卻不想這一大摞裏,多得是神鬼異誌。


    玄鱗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咚咚咚的小步子,不用瞧就知道是王墨。


    他勾了勾唇,將書放到一邊,伸長手臂拉住牆上的木頭把手,自己坐了起來。


    王墨送的孔明鎖,雖然解得玄鱗心煩氣躁,但手上確實比之前更靈活了。


    王墨又每日不歇的給他揉手,一雙不多大的小手,將他的大掌包在手心裏,搓搓熱,再用兩根細指頭,在他的骨節處輕輕緩緩地揉捏,他這沒啥力氣的手竟真的慢慢有了勁兒。


    他手使得出勁兒,王墨比他還歡喜,興高采烈地跑到前院兒找了方婆子,尋了個木匠,給他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都安上了木頭把手。


    打這之後,玄鱗有事沒事就拉上兩把,到眼下,不用王墨扶著,就靠著一隻右手,也能自己坐起來了。


    第二十七章


    腳步聲越來越近,“嘎吱”一聲門響,王墨跑了進來。


    玄鱗忙正了正色,可等了半天,小哥兒也沒往自己這邊走。


    他偏頭望過去,就見王墨將個挺大的麻布包袱落在桌麵上,又火急火燎地跑到角落的櫥子前,打開門,將隔板上一個藍麵布包拿了出來。


    玄鱗眉毛一抽,這藍麵布包他認得,裏頭放著王墨「約定三年」的契書和他傍身的一兩多銀子。


    這些東西他平日裏用不上,就和帶過來的嫁妝,一並塞進了櫥子裏。


    怎麽這會兒,他竟拿出來了。


    王墨緊緊抱著布包,呆站了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地往炕頭走了過去。


    見漢子已經坐起來了,緊張地收緊指頭,屏了口氣,才將藍麵布包輕輕地放到了他的腿麵上。


    玄鱗正疑惑,就見小哥兒往後頭連退了兩步,“撲通”一聲,跪在了炕前。


    王墨跪得端正,頭都要垂到胸脯子,他小聲道:“爺,我想出門。”


    一瞬間,玄鱗隻感覺心口子一涼,仿佛三九寒天墜進冰窖裏,凍得他頭皮發麻。


    他臉色難看得厲害,緊緊抓著牆上木把的手,因為捏得太用力,指尖一片青白。


    玄鱗沉沉唿出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覺得天命如此,他早該慣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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