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妍守在病危的奶奶身旁,唿了兩聲“奶奶”,也無聲音傳來,隻是那霜白的眉毛下深陷的眼睛微微眨了兩下,又過了一刻鍾,隻聽見一聲悶痰滾動,兩行淚從眼角滾落,父親與二叔那悲愴的哭聲驚動了整個小院,屋子裏一片哭天喊地,小女兒露露嚇得拽了家妍就往外跑,滿臉熱淚的家妍隻好抱了女兒到北屋大廳裏,女兒平時裏沒有媽媽照顧已是可憐,豈讓她再受驚嚇,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想到此,家妍的淚又止不住的來了。


    “媽媽,你別哭,我也不哭,那二狗叔叔說了,過兩天,就把老奶奶種到地裏,待過了半年,老奶奶就又從地裏長出來了,像種玉米種豆子,那時老奶奶會更健康,和以前一樣還會哄了我玩。”


    家妍聽了,也不忍心讓孩子難過,就順著說:“對了,隻要你願意老奶奶再迴來,他就還會從地裏長出來,哎,露露,是誰告訴你的。”


    “當然是二狗叔叔了。”


    “你二狗叔叔最近常來嗎。”


    “天天都來,幫爺爺幹點活,還會陪我玩,爺爺說二狗幹活快,有他在身邊,爺爺就不怕老了。”


    家妍心裏盤算,這個憨二狗,一向挺精明的人,這是圖個啥,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與他無緣,唉,奶奶走了,自己的婚事還懸著,奶奶肯定不放心啊,自己這孤女寡母的,從此又少了個疼愛自己的親人自己這是走的什麽運道,何時才是個頭。在家妍的懷裏,女兒露露慢慢就睡了。


    第二天,院子裏一片白衣白布白紙布置,肅哀沁透了小院。


    奶奶的喪事由村裏的支書一亮主持張羅著。隻是那選好的墓地在信楠家的責任田裏麵,道又窄,來迴走動的人需要經過信楠家的麥田,可麥子還不熟,不便早收,兩家經過商量,信楠媽的要求是:隻要家妍不與信楠在一起,就把麥子早收了,騰出道來。


    家妍素衣圍在奶奶靈前,聽說信楠媽還有這麽毫不沾邊兒的要求,就更換尋常衣服,提了少許點心,親自找上門細商量,隻見信楠爸在一旁磨鐮刀,鐮刀在磨刀石上來迴鋸著,其實男人家對這麥子的事也是毫不在乎的,今見家妍親自登門,心裏也就不想再難為她,隻是那女人家小肚雞腸毫不體貼家妍的悲苦的心情,就是不同意家妍的好說歹說,這家妍也不是那黃花矜持大姑娘了,也忍不得信楠媽的態度。


    “大嬸子,我與信楠的事本來還可以商量,如果不願意,我不強求,天低下男人遍地是,隻有打光棍兒的男人,還不曾見嫁不出去的女人,聚散總有緣,可你這一折騰,在村裏一叫喧,父老鄉親們沒有不知我與你兒子已成了事實婚姻,你要逼我與你兒子分開,我還不呢,我不能讓你兒子白睡了這一年多,給你當了一年的兒媳,還沒吃你家一口飯呢,你說我信心裏難過不。”


    “那是你自己願意的事,都是女人家,我還不知道這事。”信楠媽小個子的人,眼睛細長,陷在窩裏,長鼻子,窄臉,雖不善張揚,卻也不丟漏心計,壓根沒有個厚道像。


    “那我就問你了,嬸子,當年大叔與你第一次同房,大叔要是不激動,那家夥豈能頂進你那窩裏。”


    信楠爸扭頭來,“你看,說到哪裏去了,你這大姑娘小媳婦的,怎把我倆早年的事扯出來了呢,那個年代啊,哪有現在人的開放直接痛快,我記得我第一個晚上還不會操縱呢。”


    “這我就說了大叔,你那信楠那家夥發起情來可猛著呢,不是烈性的女子還適應不了呢,這一點吧大概比你強多了。”


    信楠媽氣的跑到院子裏,正要扭著家妍推出家門,信楠爸生恐把事鬧大了,就放下鐮刀,過來握住老婆子的雙手,“好了,讓她割去吧,當初我說什麽來著,你看這孩子多可憐啊。”


    家妍站在門外,也不管周圍有人聽著議論著,就高昂了頭迴話:“告訴你吧,那地裏的麥子,你是割也得割不割到時我自己去割,要是我去割了,到時你還得給我工錢,要不那麥子我就不給你。”


    “你,你這潑辣的娘們兒,全村裏哪有像你這樣不講理不倫不類的,看我不告訴信楠,讓他躲你遠點,要你嫁得遠遠的,一輩子也別迴村裏。”


    “大嬸子,告訴你吧,就憑你這態度,我還不與你兒子分手了呢,我要把他從你手裏爭來,讓你見不上你兒子,到時咱們走著瞧,看你後悔不。”家妍說完,一轉身,婷婷的苗條曲線故意一扭,嫵媚的雙眼撇給對方一個冷笑就離開了。


    信楠爸勸了老伴兒,“這一年來,你兒子花的家妍的錢也不在少了,你怎麽又在乎那點麥子了,再說,他倆的事總算是個喜事吧,不應拿現在講,現在人家是操辦喪事,就夠悲了,你又給兩家添亂。”


    “哼,兒子花她的錢,他也是占了兒子的光,要是讓咱兒子虧了身子,我就更不饒他了。


    家妍從家裏取了鐮刀,風風火火跑到地裏把礙事的麥子全割了,捆到一起扔在一邊,就算了事。


    農村裏,操辦喪事,全村人都受驚動,血緣近的一大家人要披麻戴孝為死者送殯,哭哭啼啼,悲悲戚戚,而血緣遠的就不約而同的來喪者家裏幹活,比如生火做飯,比如挖墳坑打棺材,捆秸稈做孝杖等等一係列的活,因此這主持人一亮一會兒跑到這邊,一會兒又到野外。而那些盡孝送殯的也要一次次的結隊去村頭的土地廟裏為亡靈進香燒紙錢,哭靈,好送別亡靈去西方的大路上一路走好。期間還有奔喪樂隊,那陣容裏就有大喇叭七八隻,嗩呐五六支,鳴鑼三四隻,大鼓兩隻,唱曲的橫笛的,整整一個戲班子,隻是這戲班子盡是悠閑的戲曲愛好者,穿了素衣,靜了身心,張嘴伸臂的學著電影電視裏的名家來唱哀悼的或京劇或評戲,任其發揮,由了個性,反而招來許多圍觀者,湊熱鬧,那大鼓大喇叭喧出的嘶吼哀怨的長鳴,乘風響遍十裏八鄉。時代在前進,人們對亡者的追悼也在改變,是人精神的需要,精神安寧了,心也就放下了,社會也就太平了。


    工事上幫忙的人一邊抽煙嘮嗑,或念著亡者生前的好人好事,一邊手裏不住的幹活,隻有一人忙的穿梭不已,就是二狗,一會兒牽了露露到外麵空地裏玩耍,一會兒幫了家妍的父親找尋家裏的物品,安排了錢物的開支。更重要的是飯時了,家妍與露露麵對清湯寡水的大鍋飯簡直難以下咽,看到家妍傷心哭泣已是大半天,體力透支,精神壓抑,身體顯得虛脫,真想找個厚實的肩膀靠了,那二狗走上前,把臉前長發向兩側一抿,眼睛就展現了掩不住的真誠,小胡子一厥,“請問美人,吃什下飯,在下伺候您了。”身體前傾,像個體貼太監。


    “去,不餓,離我遠點兒,胃裏哭飽了。”二狗臉上的腮肉本來是緊張著,聽家妍一說話,一下子就活躍了,想與她多嘮叨幾句,可場合不許,就憋迴去了,順便給她弄來洗臉水和毛巾,等自己去為她做飯。


    二狗把雞蛋打散加開水沁熟,又加了薑末,合上醋,點上香油,滿滿一碗,清香熱氣繚繞的端給家妍。又給露露做了西紅柿雞蛋麵條,二狗一個人忙活在廚房裏,為了這個沒有爸爸的女孩兒,家妍見二狗如此真心實意體貼她娘倆,從心裏很受感動,一個人對一件事真心實意執著的對待,就是神仙也會刮目相看,更何況是彼此相識的人呢,家妍就想著從今以後給他打擾個對象,結束他對自己的單相思和他的光棍生活。


    家妍斜躺在沙發椅上,一勺一勺的吮吸美味的沁雞蛋漿,孝衣裹了身材,梨花帶雨的表情,烏發翹,眉眼凝,二狗就看直了眼,卻不敢上前,家妍靈犀有感,迴眸一個溫情的白眼,二狗嗬嗬一笑,癲癇著走了。


    在眾鄉裏的幫助照料下,喪事經過兩天已算告終。


    生平八十高齡的奶奶已入土為安,從此與家人陰陽兩界了。


    茅簷,花草,雞鴨狗的四合院頓時陷入了寂靜的歲月裏。


    第三天淩晨,家妍與一家人到新墳前祭香燒紙。


    從此與奶奶的牽連算是永遠的告別了。家妍忍不住長悲,躲在自己的屋裏掩麵哭泣。被奶奶的病情與喪事拖累的不成樣子的父親,傻呆呆的窩在西廂房裏,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話也不說,似乎一個舉目無親舉手無助的外鄉落魄者被風雨抽打的卷縮著。媽媽在收拾老人餘下的遺物,聽見女兒哭泣,就走過來安撫著抽蓄的家妍,嘶啞的嗓子勸著家妍,女兒露露用力拍打媽媽的腿,不讓媽媽再難過。


    院子裏出神的二狗,此時也是心情複雜,以後就沒有多少事需要再來幫幹活了,對家妍的那一腔鍾情卻又吐不出來,麵對家妍就要走了,要迴城上班了,這一別不知何時再來,這迴家妍主動說話了,“二狗哥,別發呆了,把心收起來,好好伺候了你母親,早晚我給你介紹個對象,隻要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光棍的,你放心的。。。。。。”家妍那兩行眼淚又要下來了,忙扭了頭,止住了說話,朝大門走去。


    露露牽了奶奶與二狗的手在後麵默默地看著家妍一步步走出門外。。。。。。


    二狗抬頭望望天,濃雲仿佛快散了,一束陽光穿透雲層強烈的射來,想了想天快好了,麥子也該去收了。


    晚上家妍迴到住處,已是信楠高考的第二天,家妍抱歉沒有給信楠做飯,沒有做好應有的準備,乘了吃飯時間,家妍說:“高考結束後,我給你聯係個活,在超市裏打工,你就別迴家了,你要迴去,你媽就把你收起來,不好見我了。”


    那信楠也是多日未見父母,提起老家也是十分的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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