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親愛的薇拉!”


    沈先生陪著我走出警察所,迴到營地木屋區的時候,隔壁的鄰居大嬸熱情洋溢地在牆頭出現了。


    她隔著短牆給了我一個熱烈的擁抱,她親吻著我的兩邊臉頰,就好像我是她親愛的女兒一樣。


    她用很快的語速,眉飛色舞地對我說:“薇羅裏什卡,我親愛的,您真是太勇敢了!您不知道您做了一件多麽好的事情!您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個禍害幫我們給收拾了!您看,這是一碗餃子,是我們大家一起為您做的。您務必要收下我們的心意,把它們幹淨徹底地全都給吃光了!”


    我根本聽不懂她說什麽,隻能尷尬地笑著,莫名其妙地承受著她顯而易見的熱情。


    她從牆那邊端過來一碗煮好的湯餃,熱氣騰騰地遞了過來。她對沈先生說,我在警察所待了那麽久,肯定餓壞了。


    她滿麵春風地對我說:“快吃吧,趁熱吃,湯裏麵放了好多洋蔥末和西紅柿丁,味道好著呢!”


    說起來還真的是有點餓了,我也就沒再和她客氣,先端過餃子,唿嚕唿嚕地大口吃了起來。


    在我吃湯餃的時候,鄰居大嬸帶著無比滿意的神情看著我,繼續揮舞著雙手,和沈先生交談。


    沈先生後來告訴我說,原來我嚇跑的那個白種獵人,最近幾年都常來這個鎮子上打獵,曾經在鄰居大嬸的親妹妹家裏寄宿過。他為人野蠻而兇殘,像這樣在禁獵區域隨意開槍狩獵和蓄意訛詐勒索當地居民與落單的其他遊客的事情,以前已經發生過多次了。鎮子上的人都不歡迎他的到來,可他出手闊綽,給的食宿費和小費相當可觀,有些人又貪圖他的這筆意外之財,而甘願忍受他的惡劣態度。大嬸說,他住在妹妹家的時候,經常用幹淨的床單來擦他滿是泥濘和汙水的鞋子,每次他離開房間後,房間裏總是亂得和打劫過一樣,他不允許妹妹一家的人在他迴來之前開餐,他往自己覺得口味不佳的羅宋湯裏麵吐吐沫,他諷刺大嬸的妹妹肥胖得就像圈裏的母豬一樣,他大發脾氣打碎廚房裏的盤子,他甚至開槍打死對他吠叫不止的鎮民家的看家犬。


    鄰居大嬸說,就因為他兇惡野蠻,又不差錢,這些年在鎮子上真的欺負了不少人,好多遊客被他訛詐走了錢,敢怒而不敢言。警察所多次接到遊客和鎮民的報警而把他叫去做筆錄,但最後也並沒有怎樣懲處他,每次他都出了高額的罰款後被放出來了。


    大嬸說,這家夥在鎮子上就和瘟神一樣,隻要他一來打獵,鎮上知根知底的居民,就人人避而遠之。


    聽說,這家夥的父親是著名的石油大亨,不僅身家巨萬,而且在政壇也很有影響力。


    就連現政府的高官們,也不得不看他父親的眼色行事。


    鄰居大嬸揮舞著肉乎乎的胳膊對我說:“早該有人出來這樣教訓他了!薇羅裏卡,您做了我們大家早就想做的事情,您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好姑娘!”


    鄰居大嬸對沈先生提起一部好萊塢拍的動畫片《花木蘭》,她的意思是,中國女人都很厲害,人人個個都是花木蘭,我就是中國的花木蘭!


    沈先生簡明扼要地翻譯完畢,就站在那裏看著我笑。


    我這時才想起,沈先生也陪著我一直在警察所周旋,這會兒也該餓著呢。


    於是,我尷尬地說:“餃子,還有一點,你要不要嚐兩個…..”


    (二)


    這件事情雖然看上去鬧得挺大的,但最後處理起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首先是雙方互相都沒有傷害到對方。對方雖然損失了價值不菲的獵槍,但他是在我的院子裏先拿槍對準我,並發出多次的開槍威脅才會被擊中的。所以警察認為他不應該得到經濟上的賠償。


    但他是因為鬆雞飛掉了才會誤會我驚走鬆雞的,而且這一點,雙方都無法證明自己的觀點是否屬實,隻好折中處理,既不追究他的無理取鬧,也不追究我的防衛過當。


    警察對他在居民區不當使用獵槍狩獵的行為處以了50美元的罰款,對我在居民區不當使用獵槍損壞了其他公民的財物而處以同樣50美元的罰款。


    這個狩獵季,我們兩人都被禁止在該鎮使用獵槍。沈先生為我做了禁用槍支的擔保,並且把那隻坤槍交給警察所保管到冬季冰凍季節。


    警察讓我們在筆錄和處罰決定上簽字認可,然後就收下了沈先生孝敬的一箱伏特加,把我們這些老給鎮上惹麻煩的人全都轟出去了。


    警察所長顯然還記得去年發生過的蘭陵王事件。


    在我簽字的時候,他盯住我的臉問:“薇拉(這名字不知道什麽時候在鎮子上變得家喻戶曉了),那隻鬆雞也是您養的寵物嗎?它是不是叫成吉思汗?”


    我隻好幹笑著迴答他說:“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離開警察所後,我和那個白種獵人在警察所門口再次狹路相逢。我對他怒目而視。


    他在我的注視下,很快就低下了目光,雙手插在大衣的衣兜裏,低頭朝旁邊的小路走了過去,很快就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裏了。


    沈先生在旁邊說:“他怕你呢,親愛的薇羅裏卡,你現在已經榮升為本鎮著名的母夜叉。”


    我瞪了他一眼,說:“下本書我打算就改成署名母夜叉。”


    我們從警察所迴來後不久,就聽說那個白種獵人收拾行李離開小鎮了。


    街坊門在酒吧熱烈地談論著這事,有人說親眼見他背著包飛快地跳上了開往城裏的一輛運貨卡車,一邊跑還一邊不斷地迴頭張望著,好像害怕有誰會在身後追著他。


    鄰居大嬸興奮地說:“您把他嚇壞了,薇羅裏什卡,他以後都不敢再迴來了!”


    事實證明,她的預言是對的。從那以後,那個家夥再也沒有來過冬湖小鎮上。


    (三)


    槍擊事件發生過之後,我在營地儼然成為了倍受尊敬的女士。


    好多人看到我走過來,都會摘下帽子和我主動打招唿,甚至還有人會遞給我一朵采來的野花。


    沈先生說,這是一個臣服於力量的民族。


    他們尊敬有力量的人——也隻尊敬有力量的人。


    沈先生說:“你好像贏得他們的尊敬了。”


    但是,我自己知道,這個行為並不叫作有力量。


    我對沈先生說:“真正的力量,不是讓這種人害怕,而是能幫助這種人變好。”


    沈先生聽了以後,就說:“因為剛剛這句話,你現在也贏得了我個人的尊敬。”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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