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沿著木棧道漫步的時候,我在路邊采集了一大束各色各樣的野花,它們色彩斑斕地開放著。


    我在你的無字墓碑前彎下腰,把沿途采集的這大束野花,恭恭敬敬地進獻在你的無字墓碑前。


    我心裏其實是很想跪下去禮拜的。但是,身邊遊人如織。我若是真的跪下,那就太引人注目了。本來沒有什麽人注意到我們,我若這樣隆重地禮拜,想來不久後就會引起狗仔隊的追蹤,各種奇思妙想的詮釋也會很快鋪天蓋地地充斥全球的網絡。


    為了免除這樣的擾亂和麻煩,我克製了自己的心願,隻是像普通遊客那樣地,彎腰向墓碑獻了花。


    即使隻是如此,也還是引起了身邊一些青年遊客的注意,他們覺得這舉動很浪漫,紛紛對我鼓掌,對我們露出會心的微笑。


    他們在我們身上,看到了和他們彼此之間同樣的那種深情恩愛。


    可能,他們覺得我們是一對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妻了吧。


    事實也的確如此,隻是,我們這對老夫妻的“老”,要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其實,所有的情侶,彼此之間的淵源也都是深遠的。所有的人際關係,都不是沒有前因。隻是,人們未能保持我們這樣的清晰記憶,如此而已。


    就像一個人成年後,往往對3歲以前的事情渺無印象,隻能靠親友描述來了知一樣。


    記不得了,不等於不曾存在。


    很多人不記得了,也同樣不等於不曾存在過。


    那麽多在曆史煙雲中湮沒的人和事,都早已經不為人知了,但是,事情依然的確發生過,而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也的確曾經如我們此刻一樣地存在過。


    (二)


    站在這數度讓我心碎欲絕的墓碑前,我對你說:“還記得我們那次在懸崖上的相會嗎?”


    你說:“當然,往事曆曆,如對目前。”


    我說:“那時,你從懸崖下跳上來,手裏也捧著這樣一大束野花。你把那束花獻給了我。”


    你說:“從那以後,我們走了這麽漫長的道路。這麽漫長。我現在想起當年師祖在清川和我告別的時候所說的那句話:此去,路不好走啊,你要走好。”


    我的眼淚再次湧上了眼眶。


    你說:“那時,我預料到此去的道路會是充滿艱難險阻的,可是,沒想到它會是如此坎坷。”


    我說:“是啊。可是,那麽坎坷的道路,我們也都各自走過來了。”


    我說:“現在,我們又一次殊途同歸。我們的道路,又一次會合了。”


    你說:“是啊,從最全景的無限時空來俯瞰,或許,所有的生命,全都是殊途同歸的吧。早晚,都會匯集到一個地方。也就是人類潛意識中,無數宗教的體驗中感知到的,那個大光明的地方,我們共同的故鄉。”


    我說:“所有的生命,不管在外麵流浪多久,早晚,都會迴家。”


    (三)


    給墓碑進獻了鮮花後,你提議說:“esabelle,我們再看看湖水吧?還記得我們上一次俯瞰湖水的場景嗎?這麽多年過去了,它還能不能顯示過去的神奇呢?”


    那時,人們都傳說,一對真心相愛的人站在湖水前,一起朝湖水裏看,就能看到他們愛情的結局。


    上一次,我作為琴兒,你作為崔景龍,我們在湖水裏,看到了我白發蒼蒼地壽終正寢,而你,七竅流血地仰倒在一塊河流中央的大石上,故督查地死去。


    那個場景,是如此驚心動魄,就算反複穿越了生死,也依然讓我記憶猶新,依然在我夢中不斷縈繞浮現。


    這一次,我們會看到什麽呢?


    我還會看到你以某種可怕的意外方式離開我嗎?


    我遲疑了一會兒。


    你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說:“什麽都經曆過了,我們還會害怕嗎?”


    是啊。那些錐心刺骨的時刻,我們都已經走過來了,又還有什麽,可以畏懼的呢。


    我鼓起了勇氣,對你用力點了點頭。


    於是,我們朝湖邊走去,再一次地緊緊相擁著,並肩麵對著湛藍而平靜的湖水。


    湖邊已經有很多的情侶在那裏親自驗證這個傳說。


    他們臉上的表情,各自不同。


    可以想象,他們所看到的不同的情景,在他們心頭引起了不同的迴響。


    有些情侶可能什麽特別的景象也看不到,看到的就是普通的一汪湖水和它倒映出的叢林、雪峰與天空,還有這對男女本身的麵容。這說明,他們並非是真心相愛的。


    而那些能夠看到特殊景象的情侶,雖然各各的結局千姿百態,但雙方的死亡和最終的離散,卻是永恆不變的主題。


    幸福能夠產生,就一定會消散。


    我看著他們臉上各種各樣的表情,我非常理解他們此時此刻的心。


    從小到大,所有的故事都是在告訴人們,愛情存在著圓滿幸福的結局,從來沒有人明確而清楚地告訴過大家,愛情最後的結局,永遠是離散的悲劇。不是死別,就是生離。


    我對所有在湖水邊觀看自己結局的情侶們,產生了無邊無際的深切悲憫。


    (四)


    我們一起低頭看著湖水。


    於是,我們看到了意料當中和一千年前一樣的結局。


    先是你的倒影,發生了變化。它慢慢地變成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紳士,安詳地躺在一張藤椅上,雙目緊閉,神色從容,嘴角帶著微笑。隨後又變成了骷髏,雙手合什在胸前,安詳地躺在一具白色的棺槨裏,棺槨的蓋子上,灑滿了帶露的玫瑰花枝。


    然後,我的倒影,也發生了變化。我慢慢地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滿臉都是皺紋,臉頰因為牙齒脫落而幹癟下去的老婦人。再後來,也變成了一具雙手合在胸前,平靜如睡眠般躺在棺槨中的骷髏。


    這就是我們今生的結局。


    你看著水中的這一切幻影變化,你笑著對我說:“看來,這一生,我還不會馬上就死。而且,我還大有可能,壽終正寢。”


    我含淚看著你。我的幻影看上去依然要比你最後的影像蒼老很多。


    你,還會是那個先行離開的人。


    我依然還會一個人,在沒有你的世界上,長時間地獨自生活。


    這固然是令人心碎的,但也有它的好處。


    這樣,你就不必承受那個留下來的未亡人的內心悲慟,和長久的思念與孤獨。


    這樣也很好,我很高興能夠送別你,自己留下來,承擔所有未亡人的傷痛。


    你說:“我對這個結局,沒有什麽不滿意的。esabelle,你呢?”


    我說:“我也是的。不管以什麽樣的方式結束,畢竟我們這一生,曾經相逢過,曾經共同生活過,那麽多相知相伴的時光。我,深深感恩,懂得知足。這一次,我,能夠對最後的各種結局,都安之若素。”


    於是,我們的視線,就不約而同地離開了水中的那些變幻影像。


    這一次,我們再也沒有去多管它。


    我們穿越了這兩架白骨的影像,彼此緊緊地擁抱著。


    你低下頭,深情地,把一個親吻印在我的嘴唇上。


    我情不自禁地用親吻來迴應你。


    這件事情,是我們早在燕塘關劉申送你絕世神駒的那一天,就想完成的。


    我們那時,彼此心裏想著的,就都是這樣深情的擁吻。


    我們緊緊的擁吻在一起,時間為之凝固,空間因而消隱,世界變成了空無。


    就在我們的彼此擁吻當中,湖水中的兩架骷髏骨,漸漸地變成了淡淡的水霧,在微微蕩起的一陣漣漪裏,消散無蹤。


    《鳳舞文學網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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