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港。


    w公司的一間會議室裏。


    逸晨、jackie和w先生都在等我。


    逸晨先生開門見山地說:“對不起,我沒去參加葬禮。我覺得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先做。”


    jackie說:“是這樣的——這些天,我們認真研究了高雄全集團的資金鏈。我們覺得,有些領域是大勢已去,非人力所能救,隻能依照注冊國的法定程序,申請破產清償。但是,有一些領域,還是不那麽絕望的,處於事在人為的狀態。都在這張清單上,請你過目。”


    w說:“這一塊可以拯救的業務,和你目前的業務領域關聯最緊密,都屬於輕資產,主要的生產資源是人的智力,金融杠杆所用比例非常低,資產負債率低,信用良好,現金流相對充裕。”


    我把他們整理出來的清單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感覺對其中8成業務的繼續運營都心裏比較有底。


    我很明白他們叫我過來的意思。


    我說:“那麽,現在問題在哪裏?”


    jackie說:“問題在錢。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這一塊輕資產業務,就會和高雄的帝國綁在一起沉沒下去,作為變現的良好資產被首先用於清償。如果我們要挽救,就隻能收購它。債權人會樂於看到這樣的收購,因為這意味著債務能得到更快更大比例的清償。”


    “但是,他的資產在所有股票市場都已經停牌了啊,而且,都被列入不良資產的目類。我們不可能在清償之前通過融資市場來完成收購啊。”我說。


    逸晨先生說:“我們可以現金收購。”


    “啊?!”我大吃一驚。這麽大規模的現金收購?


    ——但,這的確是快刀斬亂麻的最簡單易行的辦法。


    他們說得對。問題是現金。我們哪來那麽多現金呢?


    我心裏突然靈光一閃。


    我看著他們說:“除非……?”


    逸晨先生平靜地說:“除非,我們肯賣掉自己的所有優質資產變現。”


    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可行的籌資之道:我們各自賣掉自己名下的、不涉及高雄案件的、優良的資產,換取現金,收購高雄帝國尚有拯救希望的、有連帶債務問題和法律風險的資產。


    這等於是拿我們的金子去換廢墟裏的舊幣。


    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我心裏剛剛冒出這個疑問,迴答就像迴聲一樣地自動浮現了出來:“值得。”


    這可以讓高雄的一生心血,不致於全部灰飛煙滅,這可以給高雄的孩子們保留他們祖父和父親兩代積累的一點基業,給他們的一生一個更高的起點。


    這可以極大地減輕蘇目前的負擔和困難,把她拯救出身心交瘁的困境。


    我們可以買下這個內蘊寶藏的廢墟,然後在上麵重新開始建設。


    他們三個人的眼光都看著我臉上的表情。


    逸晨先生說:“我們要不要幹?”


    我看著jackie。jackie說:“我沒問題,我情願。曼尼也說,她會一直跟著我們,哪怕我們不付薪水。”


    w說:“我可以拿50的現金,你們隻要負責另外50就好了。這時候清償委員會巴不得盡快有現金入賬,我負責去和他們談個好點的價錢。也許,不需要我們想象中的那麽多錢。”


    我絕對相信w的談判能力。


    我看著他們,說:“那麽,我們還等什麽?”


    (二)


    逸晨先生說:“心心,我們想要提醒你,因為你已經結婚了,並且沒有進行婚前財產公證,你決心出售的那一部分優質資產,是你們夫婦的共同財產。”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我們夫妻在財務上一直是分開的。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清楚他的情況,他也同樣不清楚我的情況。


    我說:“需要怎樣做?”


    jackie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我,說:“簡而言之,他要在這份授權書上簽字,並且,你要將出售所得,分給他一定的比例。這個比例,可以你們自行協商,也可以由法庭來裁定。”


    我接過那份文件。


    我看著裏麵的法律條款,看著那些措辭嚴密的字斟句酌。


    我說:“好吧,我明白了。我去試試。”


    (三)


    那是我一生最不想要進行的一場談判,也是最艱難的。


    我請ann的父親到一家很有情調的餐廳吃飯。


    餐盤端上來的時候,裏麵放著一枝玫瑰花。


    我們沉默地看著這枝玫瑰花。


    我悲哀地再次發現,我們單獨麵對的時候,真的已經完全無話可說了。


    他的心裏和臉上都堆滿了顯而易見的不耐煩,那種厭惡,那種冷漠,那種拒人千裏。


    他在外麵必定有了別的女人。


    我能一覽無遺地一直看到他的內心深處,就像隔著貝加爾湖的藍色冰層,一直能看到湖水深處的魚。


    但是,我不惜一切,一定要試試,得讓他在這份文件上簽字。


    “玫瑰花是你弄的?”他帶著嘴角的冷笑看著餐盤。


    我說:“我們在一起,也是曾經有過好日子的,對吧?”


    他哼了一聲,表示對那些好日子早就嗤之以鼻。


    他說:“有什麽事情,你就直說吧。看在女兒的份上,我能成全的,還是會成全你。雖然你並不值得我這樣做。”


    我忽略掉他話裏的敵意和仇恨。我說:“需要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個字,你簽了字,我就分給你40的出售收入。”


    他拿過那份文件,用探照燈一般的眼光,聚焦在紙麵上。


    他認認真真地讀了20分鍾,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他覺得字裏行間,到處都是我設下的陷阱。


    我說:“這資產隻是在法律上,名義上是我們的共同資產。如果要做離婚財產分割,我諮詢過律師事務所了,也看過相關法律條文,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你不可能得到40的權益。你在上麵簽字,可以比離婚財產分割的情況下,收獲更多。你並不吃虧。你是賺的。還可以省下分割財產的律師費和大量時間精力。”


    他從紙麵上方看了我一會兒。


    他說:“你是不是瘋了?”


    他說:“這件事情我覺得很可疑。因為,看上去,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這不符合人的本性。你必定有什麽陷阱藏在裏麵,是我沒有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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