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清楚地記得,那兩天,我強烈地感覺到心神不寧。


    長夜漫漫,四下裏一片寂靜,我穿著睡衣,抱膝坐在ann的身邊,看著她香甜地打著小小的唿嚕,自己大睜著眼睛,完全沒有睡意。


    迴想了一下白天的工作,似乎一切都還順利,找不到什麽讓我不安的原因。


    這樣傻傻地呆坐了一會兒,我起來找了本書看。反正都是睡不著,不如看點書,也不要浪費了大好光陰。


    那天,我信手拿起來的書,是南京金陵刻經處新刊行的線裝書《那先比丘經》。聽說這部經已經很久了。經裏記載了來自希臘文明的一位哲人王——彌蘭王與印度的佛教高僧那先比丘之間的精彩對話,生動地展現了人類兩大文明碰撞時閃爍出的智慧火花。


    展卷拜讀了一會兒,身不由己地,就深深地被彌蘭王與那先比丘之間短兵相接的激烈交鋒所吸引,雙方的談話機鋒不斷,你來我往,間不容發,精彩紛呈,令人目不暇接,不由得私心羨慕當時在場旁聽的後宮眾眷屬及隨行十比丘,能旁聽這樣的精彩論道,那是多大的福報啊!


    彌蘭王攻入了印度境內之後,久聞印度文明曆史悠久,佛法教義深奧,便對出家人發出了一個辯論的挑戰,希望佛教界推選出一位有證量的高僧,來與他討論佛教教義,辨析佛教教義的真理性。印度佛教界商議過後,推舉了當時公認的高僧那先比丘入宮覲見彌蘭王。


    那先比丘入宮後,得到了彌蘭王的恭敬接待。雙方禮讓已畢,就開門見山地進入了思想的交鋒。


    彌蘭王先從出家的動機和佛教的基本定義入手提問。


    從這些問題的專業性來看,彌蘭王不愧為一代哲人王,不僅對古典哲學胸有成竹,就是對於佛教的教義,也是知之頗廣。


    (二)


    彌蘭王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們為何要少小出家為沙門?好好地在家過日子,有何不妥?


    那先比丘迴答說:所謂沙門,就是為出離一切煩惱而全心求索真相,心無旁騖,亦無旁誌的人。當然,世間沙門之中,也有因為各種其他原因出家的人,不過,我剛才言語中所指的“沙門”,就是單指上麵這一種人。至於那先,少小出家做沙門,是因為立誌要斷除一切生命當中的一切煩惱,我為破折一切生命中的一切煩惱而矢誌出家。


    彌蘭王又問:六畜牛馬也有聰明智力,為何不能像我們人類一樣了生死?


    那先比丘迴答:能夠了斷生死的覺悟者,猶如割麥者,一手持麥(以智慧了解苦的原因),一手持刀斷麥(以智慧斷除苦的原因)。六畜雖有智力,但不能割斷愛欲,故不能解脫於生死。


    彌蘭王問:何謂誠信?你們佛教的解釋是怎樣的?


    那先比丘說:了見實相,行與道應,這就是誠。信佛法僧、信因果輪迴,信善惡必報,信本覺清淨,信諸惡可除,能令人我於此皆各不疑,這就是信。


    彌蘭王問:那麽,何謂孝順呢?


    那先說:諸惡不作,諸善奉行,對一切眾生不起傷毀排斥之惡念,常生慈悲包納供奉承事之心,即是對一切眾生的大孝大順。


    彌蘭王步步進逼地問:何謂精進?


    那先比丘對答如流:助一切善,止一切惡,即為精進。已生惡令得滅,未生惡令不生,未生善令得生,已生善令增廣。


    彌蘭王問:何謂“意當念諸善事”?


    那先比丘說:就是要做好念頭的把關人和守門員。觀心念起處,以智慧炬照,明黑白善惡,擇善而從。如惡念生起,當下即轉即化,不令入於心。“自堅守其意,持意甚堅,自當有度時”。


    彌蘭王再問:何為智慧?


    那先比丘說:智慧就是當下知惡斷惡的能力。


    彌蘭王說:大家都說,佛經就是教導人們斷除一切欲望?斷除了一切欲望,人生還有什麽意思呢?


    那先比丘迴答說:大王您誤會了。佛經乃是教導人們斷除一切傷毀惡念,“卻一切惡”。斷除了一切自傷傷人、自毀毀人的惡念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人生。大王,您不認為斷除了惡念的人生,會比一個充滿惡念,被惡念驅使的人生具有更高的質量嗎?或者說,您認為一個常常被各種惡念纏繞牽製的人生,才是有意思的人生嗎?


    彌蘭王說:若是業力能從前一生延續遞承到後一生,那麽,必然要有一個跨越兩世的精神性媒介,那個跨越前後世的“精神性”的東東,卻是什麽?那個後世的東東,是前生原有的那個東東,還是重新另生的一個東東呢?


    那先比丘說:大王,您所說的那個“東東”,在佛經中,稱為如來藏識。對您問題的迴答是:不是故精神,也不離故精神。就好比您的大殿,整夜都點著蠟燭,一支蠟燭燃盡時,它的火焰就被更換蠟燭的宮女傳遞到另一支蠟燭上,現在室內的光亮,雖然不能說是前一支蠟燭的光明,但也不能說脫離於前一支蠟燭的光明。為何佛經認為,人死之後還必有延續呢?因為一切事物都不可能孤立地存在。在時間上,“現在”是相對於“過去”、“未來”而存在的。“死的一刹那”之所以存在,是相對於之前“生的階段”而言的,既然有相對的之前,那麽也就必定會有相對的之後,也就是說,既然因為有了過去,所以才能說有現在,因此,必然會因為有現在,就會也有未來。“死的一刹那”是不可能獨立於過去和未來而孤立存在的。每個“死的刹那”都必會有與其相對的“之後”,故而佛教不說“死即一切斷滅”。


    如果說,不存在“死後”,那麽也就不存在“現在的死”,也不存在“之前的生”。一有俱有,一無俱無。


    彌蘭王繼續發問:阿羅漢此生之後“不有後著”,既然“不受後生”,那麽他又是怎麽能知道自己不受後生的呢?那個此生之後,能證知自己未受後生的,又是什麽?


    那先比丘答曰:大王,阿羅漢不需要這樣才能證明不受後生。阿羅漢自知對一切現象已經無有恩愛執著、無有貪婪嗔恚,今生已能無興種種惡念,無造種種惡行,自然就會知道“不有後著”。這就好比一位農夫,把惡業田中以前生長著的麥子都收割上來,種子都收藏起來存於倉庫,不再播種子到田地裏。既然過去的種子都被封存起來了,又沒有再播撒新的種子到田地裏,農夫自然就會知道來年不會再有麥子在田地裏生長出來,並不需要等到明年秋收才能知道。阿羅漢不複播撒業種於八識田,自然知道“不有後著”。


    彌蘭王說:請問,阿羅漢的“明”和凡夫的“智”有區別嗎?


    那先比丘說:從究竟上說,“明”、“智”等無差異,但從相對層麵來說,卻是有區別的。阿羅漢的“明”在於明白什麽種子會結出什麽果實。凡夫的“智”,則隻能看到果實的好壞,不能循果究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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