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山物語》完成之後,我們夫妻間生了一次爭吵。爭吵之後,我和雜誌社請了病假,和誰也沒有說,自己買了機票飛到紐約過聖誕節,借住在一位伯伯的度假別墅中,想要好好清靜幾天。


    我相信不會有人問我去哪兒了,也不會有人來找我。


    事實證明,情況果然如此。


    一個人住在這大房子裏,我深深地感覺到了獨身的好處。我給自己定製了一棵聖誕樹,安靜地過了節日,每天讀書、做瑜伽、看院子裏的雪,自己堆雪人,過得很充實。


    我很想一直在這裏住下去,把以前那種混亂和鬱悶的生活拋諸腦後,一切重新開始。要不,我辭職吧,離婚恢複單身,去一個新的地方找新的工作。這樣的念頭在我心裏萌生,越來越清晰。


    (二)


    有天晚上,我正躺在沙上,心事重重地瞪眼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電話鈴忽然響了。


    這還是我入住以來,第一次有外麵的電話打進這屋子裏來。


    我從沙上坐起來,拿起話筒。


    耳機裏傳來高雄響亮的聲音:“終於找到你的行蹤了!”


    他的聲音之大,讓我不得不把話筒拿開了一點。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


    我說:“幹嘛要找我?有事嗎?”


    高雄說:“我是怕你有事啊!婚姻失敗也不用拋棄整個世界吧!”


    我說:“就不能讓我獨自安靜幾天嗎?”


    高雄說:“獨自安靜就好,可我怕你是悶在這裏自我折磨啊。這房子一年到頭都沒有人住的,萬一你一個人住這裏被人謀殺了呢?”


    我咬了咬嘴唇,我說:“這裏是高尚社區好吧!”


    高雄說:“金領社區也出過變態殺人狂。”


    我氣惱地把話筒拿得更遠,隻聽見高雄的聲音滔滔不絕地從裏麵傳來。


    我看了看話筒,一伸手,啪地一聲,把它放迴到話機上了。


    我的手還沒有從話機上離開,電話又響了。


    它一直響著。聲音直刺耳鼓。


    我咬了咬嘴唇。我伸手把話筒再次拿了起來。


    還是高雄的聲音。


    高雄說:“小姐!開門放我進來!我快要凍僵了!”


    (三)


    我打開門。一股刺骨的涼風穿透了我全身所有的骨頭。


    高雄從門縫裏奮勇擠了進來。他的睫毛都已經完全凍住了。


    他用巨大的皮手套擦著睫毛和眉毛上的冰雪,說:“這房子裏有酒嗎?我要是凍死了,明天你的資產要跌價一半的!”


    我說:“有。在地窖。我這就去拿。”


    (四)


    高雄已經洗了個熱水澡,穿著客房裏的浴袍坐在廚房的餐桌前。


    我在平底煎鍋上煎著一塊小牛排,旁邊的盤子裏放著煎熟了的雞蛋卷,沙拉碗裏是拌好的沙拉。


    我把熱氣騰騰的土豆湯端上桌來。


    高雄正在品著餐前酒。


    他愜意地叉了一塊牛排,塞進嘴裏,滿意地歎氣道:“這才是我夢寐以求的理想生活。”


    我在他對麵坐了下來,我說:“你和那麽多女人有過這種夢寐以求的理想生活。”


    高雄一邊狼吞虎咽地吃喝著,一邊誠懇地對我說:“這麽大的人了,還離家出走。”


    我說:“談不上離家出走。我來這兒誰也不會在乎。我去哪兒了,根本沒有人在乎。”


    高雄說:“我在乎!逸晨在乎!好多人都在乎。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打聽到你住在這兒?”


    我低頭,我說:“我隻想安靜幾天,好好想想你之前滑雪那次對我說的話。”


    高雄說:“不管你的最後決定是什麽,別一個人待在這麽遙遠的地方。”


    他說:“跟我迴去吧。迴到朋友們中間。無論是愛情還是婚姻,都是需要忍耐的。”


    我看著高雄,嘟嚕著嘴。


    我說:“我不想迴去。”


    高雄說:“別任性了。心心。生命是痛苦的。你逃到哪裏,都逃不掉。”


    (五)


    揉著眼睛,我懶懶地從後座沙上支撐了起來,打了一個哈欠。


    高雄在駕駛座上通過後視鏡看我。


    他說:“睡醒了?”


    我說:“怎麽停著不動了?堵車嗎?”


    高雄說:“堵了一段時間了,電台裏說,前麵的高公路上有大批摩托車隊在遊行,他們全騎著哈雷摩托車,陣仗驚人,大概有2萬多輛哈雷摩托車。要等他們過去,道路才會暢通。”


    我驚訝地說:“遊行到哪兒?”


    高雄說:“從新澤西遊行到紐約州。”


    我問:“為什麽遊行?”


    高雄說:“全美的男同性戀者要求同性戀的合法權利。他們要求有權和所愛的人結婚,像異性戀者一樣,合法而不受歧視地生活在一起。”


    我很驚訝於全美有這麽多男性同性戀者。


    我感到惡心。我說:“把窗戶開一點,你不介意吧?”


    高雄說:“車子都一個小時沒動了,你也會暈車嗎?”


    我說:“或者你開門,我下車到外麵站一會兒。”


    高雄迴頭看了我一眼,說:“女人,就是事多。”


    他把窗戶開了一條縫,寒風唿地一下鑽了進來。


    他從前座上拿起我的羽絨衣,扔到後座上來。


    他說:“穿上,我可不想載著你一路擤著鼻涕穿越國境線。”


    我同意跟著高雄迴去。我們驅車去加拿大的多倫多,高雄在那裏處理一件生意上的事情,然後我們從那邊飛迴大6。


    (六)


    “其實這樣挺好的。”


    高雄說:“因為他們遊行,我們可以被關在同一輛車裏,多一兩個小時無所事事地待在一起。”


    他從駕駛座上偏頭看著我。


    他說:“這麽長的時間,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個封閉的小空間,我們要不要做點有趣的事情呢?”


    我說:“你可以講鬼故事。”


    高雄說:“我是成年男人。這不是我的長項。”


    我說:“你的長項是什麽?”


    高雄說:“我的長項就是拋妻別子,來幫一個王八蛋找迴他跑掉的老婆。”


    高雄說:“我一生最擅長做這種助人為樂的事情。”


    我咬咬嘴唇。


    我伸手推車門。高雄說:“別出去,外麵冷。如果你很生氣,可以從後麵踹我。”


    我對高雄怒目而視。


    高雄聳聳肩,說:“既然你沒有興趣做點有趣的事情,那我們就來做無聊的事情吧。”


    高雄說:“我們聽電台吧,這個最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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