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年夏天,高雄帶著一家子,約了我和另外幾位合夥人,一起到北美去度假。他說會帶我們去滑雪。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我並不喜歡滑雪。一切從高處往下運動的項目,都是我所恐懼的。


    但是高雄並不知道我恐高。我也不想告訴他,不想讓他知道我那麽多的事情。


    我試著推脫了幾次,但他鍥而不舍,蘇也打電話來,說希望我去陪陪她,那一幫人裏麵,就她一個女的,她覺得挺寂寞。


    接了蘇的電話之後,我不方便再行拒絕,便安慰自己說:雖然不會滑雪,但是去看看雪景,體驗一下氣氛也很好。畢竟,我從沒有親臨過滑雪場。


    過了幾天,曼尼就給我們來了度假的日程安排表。


    果不其然,高雄選擇的滑雪場是位於丹佛市以西2小時車程的arapahoe-bas滑雪場。這是全美夏季開放時間最長的滑雪場了,一般都能開到6月,有時候能開到7月和8月。如果想要在夏季的暖陽下滑雪,感受陽光的飛掠動,這裏是最好的選擇了。雪場的滑道陡緩適中,沒有落基山脈中更大的vai1雪場那樣高峻。很顯然,高雄是照顧到了女士們、孩子們的需要。他本人單獨去滑雪的話,一般都會徑直去vai1。


    高雄感覺到我的遲疑不決,就對我說:“滑雪的感覺真的很美妙,你應該嚐試一下。在漫長的雪坡上,千峰佇立,萬木森然,四下人煙寥寥,獨自在婆娑樹影間飛流而下,除了耳邊的風聲和眼前的白雪的反光,一切都那麽寂靜。你真的不想體驗一下嗎?”


    我腦海中馬上浮現出你曾拉著我的手一起滑下的那個小雪坡,想起我們一起滾落在雪地上,想起你給我拍掉身上的雪花,然後你突感疼痛,獨自走到旁邊,撐著膝蓋彎下腰,看著地麵。


    我用力把浮現的這些影像推開去,重新按壓到記憶的黑暗底層。


    沒有你的引領,我沒有膽量再次站在懸崖的邊緣,我也沒有膽量再次從高處飛躍而下。


    高雄再次鼓勵我說:“那兒有好多滑雪成學校,還有經驗豐富的教練,能夠很短時間把菜鳥訓練成雪上飛,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兒子都能輕鬆學會,蘇這種沒有什麽運動細胞的也學會了。你需要擔心的,根本不是會不會滑,而是一試之後,會不會從此上癮,一不可收拾。”


    高雄說:“你會喜歡的。你可以感受到整座山峰幾十億年的脈動。”


    他說:“你會明白,大地,也是有生命的。”


    (二)


    啟程的日子終於到了。大家各自奔向約定的集合地。


    蘇帶著孩子們從歐洲出,我和高雄約好,從北京上飛機,同機前往滑雪地。


    十幾個小時的航程非常枯燥乏味。我和高雄的座位又隔了一排,還隔了一條過道。這是我刻意要求的,這樣可以避免躺下來的時候睡在高雄的身邊。睡得離他這麽近,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麽。反正我會感覺到很不自在,寧可離開他遠一點。


    高雄看了我的座位牌,呲牙一笑,並沒有說什麽,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上了飛機之後,我現自己的鄰座和對麵,是兩個身高過22米的非洲裔美國人,他們像兩座大山一樣壓迫過來,讓我覺得自己非常渺小,頗有被關在深井中的感覺。兩位非洲裔美國人也不時地拿眼睛看我,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讓我更覺得有點尷尬。


    好在,我隨身攜帶了一本不錯的曆史書,是寫波斯居魯士大帝的統治年代的。在不顛簸的時候,我基本上都在埋頭看書,從精神上脫離此刻的時空,進入一個已經消失的世界。


    我喜歡讀書的原因就在這裏:隻要翻開書,就可以離開此時此刻,進入消失了的時空。


    讀書的間隙,我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高雄那邊,看到他找空乘人員叫了小瓶的酒和小食,在那裏有滋有味地自斟自飲,頭上還戴著耳機在聽音樂還是廣播,一邊聽一邊搖頭晃腦。


    在任何情形下,他都具有安排好自己的強大能力。


    (三)


    廣播裏播放通知,說各位乘客,我們正在飛越北極。


    大家都貼在舷窗上往下看,果然我們已經穿過了西伯利亞高原,現在大地上覆蓋著廣袤的冰雪。


    這是我第一次從高空俯視北冰洋。以前雖然去過北美幾次,也飛越過北冰洋,但時間都是晚上,下麵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這時候是北極的極晝季節,太陽始終淺淺地落在地平線上,冰山雪海都長時間地籠罩在夕陽的紅暉之下。


    看著那延伸到天邊的億萬年的冰川,我不禁再次感覺到人類在這個星球上的渺小。我們的存在如此短暫,就像是一顆顆灰塵,隨時會被吹散無蹤。


    我一直貼在舷窗上看著下麵的冰雪世界。高雄並沒有推開窗戶去看。他飛這條航線不知道有多少次了。這些景象,他早已熟視無睹。


    窗下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島嶼。那就是世界第一大島格陵蘭。這意味著我們快要到加拿大了。格陵蘭原來是丹麥王國的海外飛地,但是後來他們通過公投,決定內政獨立,外交軍事之類的,依然委托丹麥王國代管,算是一個自治的獨立政體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機翼下的格陵蘭,看到了我們的飛機在大地上投下的斜斜的、長長的影子。


    就在這時,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迴過頭來,看到高雄。他把一個音樂播放器塞到了我的手裏,並且不容分說地把耳機給我戴上了。


    我耳邊立刻傳來了國語的歌聲和很有節奏的音樂。


    我看著高雄。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噤聲,因為附近已經有年老的乘客熟睡了。


    他再次做了個手勢,讓我聽耳機裏的音樂。然後,他離開了我的座位,向前麵的洗手間走了過去。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把心思從窗外的景色中收攝迴來,開始聽他播放器裏麵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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