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數次住院的幾個月,對我來說,是一段記憶幾近空白的時間。??一百~萬\小!說


    在那段時間裏,除了少數與你相關的事情,迄今為止依然記憶鮮明之外,醫院外的事情,我幾乎什麽記憶都沒有留下。


    因為擔心和想念你,因為恐懼和悲傷,我根本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其他事情,而因為與你的隔絕,我也不可能有關於你的記憶。而事後,我也沒有敢再去觸及,因而一直沒有做彌補填充的工作。


    關於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很多,都是在你去世後,我陸續從當時去看望過你的人那裏聽說的。


    你最後一次住院後不久,發生了一件事情。


    有一天,柴老師和幾個同事過來看你,見你的情況有明顯好轉,精神也比較好,甚至可以扶著床欄下來走動一下,就多坐了一會兒。大家圍繞最近學校的工作和人事變化,七嘴八舌地聊得很熱鬧。


    在大家的閑談中,你聽說汪老師上午和體育教研室的另一位年輕老師發生了嚴重口角,並且幾乎打了起來。


    你很關心此事,於是追問原因,而大家都支吾不說。


    大家告別的時候,柴老師獨自多留了一會兒,架不住你反複問,他用擠牙膏的方式斷續地告訴你說,打架的原因是那位年輕老師圖謀你住所的那張床。


    那時候,因為工資不高、租住的房子不固定的緣故,單身的年輕老師大多不會自己購買臨時房間的家具,一般是和學校總務處借用的。??壹百~萬\小!說


    新人來報到的時候就可以借用幾樣,結婚以後,按照規定應該退還。


    但後來很多人都長期不還,結婚以後依然繼續使用,甚至有了孩子,乃至孩子挺大了,還在繼續使用,包括有的學校領家裏,也是這樣。


    因為總務處下不了決心整頓這種現象,所以庫存的家具就越來越少,倉庫裏剩下的那些,都是別人挑剩的,多少有點毛病。


    體育教研室的這位年輕老師,去借家具的時候,就遇到這種尷尬的情況:他選了一張床,可是這張床在半年之內就壞掉不能再用了,於是去掉換了一張,結果三個月之後也壞掉了,再去換,庫裏所剩下的,更為陳舊破爛,質量還不如前麵兩張。他很懊喪地迴來了,當晚隻好借了一個睡袋,在自己房間打地鋪睡了。


    在這種情況下,大概有人對他說了什麽,於是,第二天上午,他向汪老師提出,他想要請教研室出麵,讓總務處把你住所空閑的那張床劃撥給他用。


    其實,這本來是一件小事,但是,他談這個問題的角度有點問題,汪指導一聽心裏就不高興,但他還是克製著沒有表露。


    汪指導對他說,你並不是所有時間都在住院的,如果病情穩定了,還會出院迴來調養,如果你迴來,總不能讓你生著重病還睡一張破損的床。


    汪指導也希望他考慮,這時候劃撥那張床,患了如此疾病的你知道後,會有什麽樣的聯想。


    汪指導的這幾句話,卻觸怒了那位年輕老師,於是他反駁說,為何隻考慮你的感覺,而不考慮他的感覺!你是已經病休多時沒有上班,還要消耗單位醫療費用的老師,而且還是臨時雇傭的老師,現在占用醫療費用和住房、家具,都已經是很破格的照顧了,而他是上班的老師,每天都在為學校工作,也沒有花過學校一分錢的其他福利費用!更進一步地,他又提到你工作期間的那些流言,說你憑這樣的口碑,學校對你破格照顧就已經比較過分了。接下來,他說,人人都知道你的情況,你這次住院,病得九死一生,就算目前病情穩定一點,其實,也是病入膏肓,快要油幹燈盡,根本就沒希望再迴來了,那張床擺明就是要一直空閑在那裏的。為什麽寧可讓它空著,也不能調劑使用呢?


    他最後說出的那句話,讓汪指導一下子就火撞頂梁。他最後說:“真不明白為什麽要為了照顧一個死人來令活人受罪?還不就因為他是你介紹來的人嗎?”


    當他說出那個“死人”的時候,汪指導連脖子都變紅了。所以,他最後的那句話被淹沒在汪指導的一聲怒吼當中。


    那聲怒吼讓這位年輕老師和整個教研室的人都嚇了一跳,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看著這邊。汪指導平素性格是以和藹可親著稱的,很少這樣當眾咆哮過。


    眾目睽睽之下,那位年輕老師覺得自己當眾受了侮辱,麵子上下不來,於是硬起頭皮迴罵了一句很難聽的話。


    情況於是白熱化。最後,兩個人在辦公室打了起來,汪指導一拳打在那位老師的眼眶下麵,令他頓時就變成了烏眼雞。大驚失色之下,他狼奔豕突地從辦公室逃竄了出去。


    這件事的結果是,中午汪指導被校領叫去談了話,而那位年輕老師心中又驚恐又委屈地向校領請了兩天病假,短期內都不敢重返教研室,不敢再見到汪指導。


    (二)


    柴老師簡單介紹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之後,你沉默著沒說話。


    柴老師開始後悔不應該對你說這些,特別是不該說某個詞。


    就在他想要出言勸慰你的時候,你對他笑了一下,你說:“這是小事,不難處理。”


    看到柴老師還在那裏躊躇,你對他說:“放心,不會影響我心情。”


    柴老師看著你,你看著他的樣子,輕輕拍了他的臂膀一下,說:“其實,x老師沒有說錯什麽,說我是死人,也誤差不大,我並不忌諱這個。”


    你再次笑了一下,對柴老師說:“是我想得不周到,沒有提前安排好這些事情。這倒是提醒我了。”


    你當時說話的樣子非常坦然和放鬆,所以,給柴老師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你當時的笑容。


    不久前,他在電話裏迴憶說,你當時笑得很輕鬆。從他多年描畫人體臉部表情的經驗來判斷,他認為,那絕對是發自內心的,不是勉強假裝的。


    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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