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的臉色發青。


    你閉著雙眼,屏住唿吸。


    你靠在椅背上,像被什麽東西戳釘在那裏,動彈不得。


    你臉上汗水涔涔。


    “醫生給的止痛藥呢?你把藥放在哪兒了?”你的手在桌子側麵摸索著,你找不到抽屜的把手。


    汪指導急急拉開你的抽屜,找到一個白色的塑料藥瓶。


    “是不是這個?”他看了看標簽。


    你艱於唿吸,已經完全說不了話。


    “要吃幾片?”他從瓶子裏倒了四五片藥在手掌心裏。


    “這些夠了嗎?”他把藥遞給你。


    你牙關緊咬,唿吸沉重。你的手在桌麵附近摸索了一下。你找不到方向。


    “在這兒。藥片在這兒,就在你手心裏。三片對吧?水,水在這兒。”汪指導手忙腳亂地說:“藥效很強的。你振作一點,它立刻就會起作用了。”


    你微微睜開了眼睛。


    汪指導:“怎麽樣?好點沒有?”


    你微弱地點頭。


    汪指導問:“能不能站起來?我扶你到值班室躺一會兒。那邊有張鋼絲床。躺下來,你會覺得舒服一點的。”


    你再次微弱地點頭。


    汪指導抓住你的胳膊,說:“來,慢慢地起來,抓牢我,靠在我肩膀上。”


    他說:“很好,就這樣,動作幅度小一點,慢慢起來。”


    你被椅子重重地絆了一下。你想要抓住什麽支撐身體,但抓了一個空。你幾乎摔倒。你差一點就跪在地上了。汪指導用力架住你的胳膊。


    你抓住汪指導的胳膊,掙紮著重新站立起來,你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你汗如雨下,舉步維艱。


    汪指導小心翼翼地說:“當心!慢慢唿吸,唿吸勻了再邁步,步子小一點。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到了,還有兩步就可以躺下了。”


    (二)


    汪指導說:“感覺怎麽樣?”


    你輕微地點了一下頭。你覺得喉幹舌燥,胃脘裏有一團火在焚燒。。


    汪指導抓住你的手腕,測了一下你的脈搏,心裏稍微輕鬆了一點。


    你聲音低微地問:“我睡著了多久?”


    汪指導說:“大概二十多分鍾吧。”


    汪指導說:“你上午情況還好啊,什麽時候又痛得厲害起來的?”


    你說:“本來今天感覺還可以的,一路上過來都沒有疼過。誰知道開始打雷的時候又不行了。”


    汪指導:“剛才很痛的時候,你是不是看不清東西?”


    你點了點頭。


    汪指導說:“墨水瓶那麽近,也看不清嗎?”


    你再次點頭。


    汪指導說:“我遞給你藥片呢?也看不清楚嗎?”


    你點頭。你說:”眼前都是漆黑一片的,就算有點光亮,也沒法準確聚焦。“


    汪指導說:“現在每次痛起來都會這樣嗎?”


    你說:“不是每次,痛得很厲害的時候才會。”


    汪指導問:“會持續多久?”


    你說:“不太痛了就慢慢能看見了。”


    汪指導:“你對醫生說過這個嗎?”你點頭。


    汪指導:“醫生怎麽說。”


    你說:“還是吃止痛藥。現在這是唯一可以采取的措施了吧。”


    汪指導:“你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也發生過嗎?”


    你:“有一兩次。一會兒就好了。一次,我在水房洗衣服,突然就天翻地覆地痛起來,房間、水盆、衣服,這一切的線條和邊界,頓時全都不見了。另一次,走到馬路中央的斑馬線上,突然痛得鑽心,馬路就和所有的東西混在一起了,找不到地麵了。”


    汪指導:“這樣實在太危險了。”


    汪指導說:“你還是再去住院吧。你現在的情況,不合適再一個人住著了。”


    他說:“我明天一上班就去找成校長,得告訴他你的情況,讓你正式休病假,大家都輪著來照顧你一點。”


    他說:“周末你還是別去開會了吧,你這樣能堅持下來嗎?看你一天天疼得心神恍惚,臉色憔悴,我這心裏......我去省體委當麵說明情況吧。”


    你說:“讓我再去一次吧,很久不見大家了,特別是外省和地市的朋友們,以後估計也去不成了,見最後一次吧,就算和大家告個別了。”


    汪指導聽你這麽說,也就沒再堅持勸說你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吧。那,我們就開會迴來以後再說吧。你一定不能逞強啊,堅持不下去,一定要告訴我。”


    你點頭。


    (三)


    汪指導和你一起走出值班室。


    汪指導幫你打開房門。


    你扶住門框,幾次努力,也無法邁過很矮的門檻。


    汪指導:“還在痛,是吧?”


    你控製不住自己,你趴伏在門框上,汗出如漿。


    汪指導說:“你這樣是不行的。我叫個車,現在就送你去醫院吧。”


    你搖頭。


    汪指導說:“聽話,不要逞強了。”


    你再次搖頭。


    汪指導看著你,歎了一口氣,說:“那我打個車送你迴去休息吧。這樣,總可以了吧?”


    你沒再搖頭了。


    (四)


    汪指導攙扶著你,從出租車上下來。


    昏黃的燈光照在你住處大門口的台階上。你看著那些台階。你沒有辦法踏上去。你感覺到徹骨的疲憊。你聽到自己喘得很厲害,心跳也很劇烈。


    你痛得五馬分屍一般,膝蓋一陣陣發軟,幾乎是走一步一趔趄。


    汪指導說:“堅持一下。馬上到了。”


    你恍恍惚惚地說:“老汪,我不行了。”你失去控製地朝地麵癱軟下去。


    汪指導一邊用力架著你的胳膊,一邊對傳達室大聲喊道:“張師傅!張師傅!趕緊出來幫我一下!”


    門衛兼郵件收發張師傅披著棉大衣,端了一個超級碩大的茶缸,從傳達室裏走了出來,一看台階下的這情形,他立刻把茶缸放到台階上,三步並作兩步走下來:“哎呀,這是怎麽的了?”


    汪指導氣喘籲籲地說:“您先別問了,幫我把他攙起來,先送到房間去。”


    張師傅過來,幫忙架住你的另一隻胳膊,兩個人用力幫助你重新站了起來。


    張師傅看著你的臉色,擔心地說:“小夥子,你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差,要不要送去醫院啊。”


    你牙齒顫抖著說:“沒事,我喝多了。”


    張師傅說:“喝多了?怎麽沒聞到酒味啊?”


    汪指導說:“張師傅,先別說話了,扶穩當點。小心,上樓了,一步一步地來。”


    你臉上的汗珠像瀑布一樣劈哩啪啦地滾落下來。


    你雙腿僵直,完全無法彎曲。你隻差一點就失聲大叫了起來。你說:“我,真的,不行了。”你根本感覺不到地麵在哪兒,也感覺不到雙腿在哪兒,你身不由己地跪下去。


    汪指導頭上也急得見汗了。他說:“張師傅,來,你用力架住他,我背他上去吧。”


    你最後能感覺到的,就是自己的膝蓋重重地磕碰在台階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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