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為著急趕路,那天,你騎行的速度很快。帶著寒意的夜風吹拂在臉上,讓我想起我們在無名小站上花海中的騎行。


    我感覺到你與花海那時候已經有什麽地方不同了。你比那時候疲倦多了。那種躍躍欲試的向上的力量,從前的你身上好像更多。


    我心裏想到一個詞:生命力的減弱與消退。但我很快把這個詞推開了。


    我看著你背影的輪廓,再次強烈地感覺到你消瘦了。


    就在我七上八下地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你騎行的速度突然默不作聲地再次加快了。


    我突然覺得這種加速裏麵包含了其他的什麽。你的加速裏麵有一點,怎麽說呢,有一點搏命的味道。


    你好像在和什麽比賽著,又好像被什麽東西追趕著。你很著急地要超過它。


    車子拐進了又一段小路。這條小路位於分區停電的停電區裏,連路燈也全都不亮了。眼前立刻變得一片漆黑。


    就在我覺得眼前一黑,視線有點不能適應的時候,你突然雙手用力同時捏住了前後輪的刹車,你雙腳點地停了下來。


    你的刹車如此之急,以至於我在後座上搖晃了一下。


    我聽到車輪的刹車皮發出一種尖細的噝噝聲,前後輪都稍微歪了一下。


    這時,我聽到你說:“下車!”


    你說:“快下車!”


    我被你語氣中包含的著急驚到了,我一出溜就從車上跳了下來。


    當我的雙腳落到地麵上的時候,我聽到你在前麵哼了一聲,然後你一下子就趴在了車把上。


    就在我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時候,你連人帶車一起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這是你當天經曆的第二次劇烈疼痛。


    它就這樣,在我的驚叫聲裏,當著我的麵,一下子就兇暴地將你擊倒了。


    (二)


    其實,後來迴想起來,你的病痛在你還沒有來到校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汪指導曾經看過它對你最早的折磨。


    當時你從事著一個非常辛苦的體力工作,它與射擊完全沒有關係。其實你剛到那個崗位工作的時候,身體還是不錯的,所以你能夠在籃球場上認識汪指導。


    但連續的重體力勞動終於誘發了潛藏著的疾病。後來的一段時間,你的身體狀況就開始不穩定。終於有一次,你發高燒,以至於臥病不起。汪指導遇到你的時候,你正在疾病和困窘的雙重壓力中。你必須在病中自己照顧自己,並且隻能過最簡單的生活。就是因為看到了你的這種境況,非常了解你的才華與潛力的汪指導才會下定決心,要幫助你找一個更合適你的、條件也更好一點的工作。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會出現我的麵前吧。


    來到射擊隊以後,體力消耗的減輕和生活條件的改善,讓你的身體開始迅速康複。你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受過它的折磨。所以我從來就不知道它的存在,而你也以為自己完全好了。你看上去的確就是完全好了。來到學校後的曆次體檢也並沒有再發現什麽。沒有人知道它還在暗處繼續生長著。


    它又一次露出苗頭是你那次重感冒的時候,隨後是在我們一起看梵高畫展的那一天。在博桑的時候,它開始變得明顯起來,而且發展勢頭非常迅猛。


    新學期開始之前我們彼此分離的那一周,你自己去醫院做了檢查。檢查進一步證實了病情的嚴重。


    我們就是在這樣的過程裏相遇的吧。我是在你死亡的途中遇到你的。


    導致你死亡的原因,也就正是導致我們相遇的原因。


    所以,麵對這種情況,讓我怎麽說呢。讓我說什麽呢!我隻能說一聲“宿命”吧。


    天上的神明啊!為什麽捉弄我們?既然我們注定不能在一起,為何又要讓我們相逢呢?


    然而,我還是非常感謝,能讓我們得以相逢。


    (三)


    那天晚上,你摔得很重。


    你摔倒後,和自行車一起,順著傾斜而光滑的麻石板小路滑出去大約兩米多遠。


    你看著兩隻翻倒的車輪在你眼前不停地轉動著。


    你動了一下,想要掙紮起來。但你爬不起來。來自胃脘裏的劇痛壓倒了身體上的其他一切疼痛。你不能控製自己地倒在地上蜷成一團。


    我就這樣肝膽俱裂地看著你重重地摔倒,你一點聲音也沒有地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你當時的臉色看上去就像被魔鬼勒住了脖子一樣。


    你痛得無法唿吸,你痛得眼淚直流。你痛得想要放聲大叫,但你那一刻就是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我就這樣站在你旁邊,看著你被什麽東西反複地碾壓成碎末。我此前從來沒有看到過別人這樣受苦。


    我覺得被巨大的黑色浪頭衝擊著,我頭腦裏亂哄哄地攪成一片,血液逆流,全身發軟。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當你終於從那種無聲的掙紮中發出一點聲音的時候,我突然清醒過來。我突然意識到你是在努力想要坐起來。我一下子撲到了你的身邊。我伸手攙扶你。


    就在你艱難地坐起來的時候,我感到一點熱乎乎的什麽東西落在我手背上。一滴,然後,又是一滴。一滴接著一滴。


    當我終於意識到那是你流出的鮮血時,我一下子就哭了。我除了哭,什麽都不能做了。


    你當時開始大量地流鼻血。出血的速度又快又猛。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情況。我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


    你在疼痛中看到我的驚惶和恐懼,但你無法做到和我交流。


    你隻能做到一件事情。你伸手用你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氣向外麵推我。你一下子把我從你身邊推了出去,你不想讓鮮血弄到我的身上。


    我在你的猛推之下,一下子跌倒在地。這時我看到你向遠離我的方向掙紮著爬了兩步。然後你就又痛得趴在地上,不能再動哪怕是一根小指頭了。


    你就這樣臉朝下地倒在血泊當中。


    (四)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你在我麵前失去意識。


    那是死亡的第一次現身和第一次預演。


    你暈過去的時間應該不長,但我感覺就如同永恆那樣漫長。天塌地陷的感覺充斥一切。我什麽想法也沒有了,甚至連恐懼也沒有。


    我最後記得的事情就是腦子裏嗡地巨響了一聲。然後,就是一片空白了。


    就像一部電視機,傳輸中斷的時候,屏幕啪地響了一聲,什麽信號也沒有了。無數的雪花點在噪音裏麵跳著。


    無意義的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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