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婚後第一次懷孕痛苦地失敗之後,我陷入了全麵崩潰的狀態。不僅身體每況愈下,而且精神日漸恍惚。


    我不想說任何話,不想見任何人,不想參與任何活動,對什麽都沒有興趣,也沒有反應,就連汪太淑妃和身邊的侍女也認不出。


    我像一朵被攔腰剪斷了枝莖的花一樣,一天比一天枯萎,活著的**,也一天比一天淡薄。


    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月之後,我的婆婆非常擔心。她終於失去了鎮靜。她分別給劉申和你寫了信,她在信裏說,你們必須要有一個人迴來管管這件事情。如果你們都繼續在外作戰,對此置之不理,那麽你們迴來的時候,將不會看到活著的我。


    她發出信之後,就心急如焚地等著消息。


    一天兩天三天,時間不斷地過去,我的狀態越來越差,我已經幾乎不吃東西了,也聽不懂別人說的話,我害怕離開房間,拒絕邁出宮門哪怕是半步,我隻想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我黑夜裏也不要點燈。我就這樣待在黑暗裏,什麽都不做,什麽也不說。


    太醫診斷說,小產造成的身體損傷還是其次的,主要是受到強烈刺激,悲慟過甚,造成心情鬱結,無法開解。若不能解開心結,這樣下去,恐怕是兇多吉少。


    我婆婆的信發出去12天後,劉申的人沒有迴來,迴信倒是送來了。他很抱歉地說,之前因為正在和敵人激戰,戰場情況慘烈而混亂,信使沒有辦法找到他。他幾天前剛看到信,他心裏很難過,恨不能馬上迴來,但是,一來南線戰事正在成敗關頭,他若離開前線,恐怕士兵以為他是畏懼危險,逃離戰場。若軍心動搖,士氣一泄,恐怕此戰就要告敗,他不能分身離開;二來因為連日勞累,他也生病了,發燒高熱,起不來床,實在是無法長途奔波迴來看我。


    他另外給我寫了一封信,對我多方勸慰,說他打完此仗,退燒之後,就立刻迴來看我,這次小產雖然痛苦,但沒有影響生育能力,孩子我們一定還會有的。劉申在信中讓我振作堅強,調養好身體,等著他迴來。


    汪太淑妃看了兒子的信之後,心裏又是著急,又是失望。著急的是戰事吃緊,兒子也病得這麽重,失望的是,我現在連當麵說話都沒有反應,又哪裏能夠明白他信上的意思呢。


    而你那邊,就連迴信也都沒有。


    我婆婆不知道的是:我不是因為小產而深度抑鬱,而是因為深度抑鬱而小產。


    惶恐無計之下,我婆婆把我們的舅媽接到了運京,希望我見到娘家親眷,心情會有所紓解。


    可是,我連舅媽也認不出來,我拒不肯再次見她。


    兩位老人家和一眾太醫束手無策,急得無可如何。


    就在這個時候,你突然滿身征塵地從北線迴來了。


    你帶了一支200人的馬隊,風馳電掣地從千裏之外趕迴來了。


    你一路狂飆,迴到了運京。你徑直奔向運京的宮城。


    (二


    激戰間隙,信使終於在混亂而兇險的戰場上找到了劉申。


    於是,劉申差不多是同時看到了來自運州和北線的報告。母親告訴他,我流產了,而且因為流產陷入了深度抑鬱和精神恍惚,希望他立刻迴去救救我;而北線的軍報說,你在黃龍要塞已經生命垂危,你希望能和他見最後一麵。


    本來就已經為國事和南線的戰事嘔心瀝血、疲憊不堪的劉申一下子就被這兩個壞消息擊倒了。他當晚就發起了高燒。但他神誌還清醒,他不能決斷留在戰場鼓舞士氣好,還是迴運京救我好,還是到北線去麵對你的死亡和喪事好。想到你如果死亡,整個戰局可能發生的急轉直下和種種變數,他心裏真是萬分焦慮。


    隨軍的太醫竭力阻止劉申前往任何地方,勸他留在軍營調養。


    吳仁明也拚命攔住了劉申。


    吳仁明叩頭勸諫說,現在大戰未定勝負,若漢王為了妻子而離開戰場,必定難以讓天下將士歸心,且可能被認為是臨陣脫逃,導致兵敗如山。


    吳仁明又勸諫說,北線路途遙遠,且天氣下雪,道路結冰,若大將軍病危,漢王未必能趕得及去黃龍相見,若漢王走到半路,遠離南北兩線大軍時大將軍不測,反而不利漢王臨機處置緊急情況,不如漢王就留在南線大軍之中,至少能控製到漢地疆土的大局不發生變化。


    吳仁明說,若是漢王帶病去北線,再中途病倒,則南北兩線都可能因為突然失去主帥而發生戰局混亂,則國家危矣。


    劉申聽了,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且因為發燒,的確身體疲弱無力,難以活動,就耽擱了一個晚上。


    結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北線新的緊急軍報再次傳來,劉申得知了新屬國歸順和你轉危為安的消息。劉申心上的一塊大石頭頓時落地。整個人精神大振,燒也就跟著退了。


    又過了一天,他已經可以活動自如了,他再次擔憂起我的情況,考慮起要不要迴運京,何時走比較好的問題。


    他再次仔細讀了一遍母親的書信,結果發現一個新的細節:母親原來同時也給你寫了信。


    他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子。他拿著母親的信坐在那裏。


    他在那裏坐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終於決定不迴運京。


    他給母親和我寫了信,派信使火速送迴去。看著信使飛馬離開了軍營,他又提筆給北線的你寫信。他說本來準備立刻離開南線去見你的,尚未動身就接到了新的軍報,知道你已經脫離危險,他心裏非常欣慰。但是他仍舊不放心,等這邊的戰事結束,就去黃龍見你。他把我生病的情況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你。


    他說,大婚之後,你和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麵,也沒有多少音訊往來。琴兒的鬱結遠非自小產之日始,而是多時的積累從這一個出口爆發而已。


    他說,要解開她的心結,沒有人比你更合適的了。如果你身體能夠支持,你迴去一定比他迴去更能解決問題。畢竟,你和我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那麽長的時間,對我更了解。因此,他托付你,迴一趟運京,去安慰我,幫助我身心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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