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老師說:“很高興聽到你肯正麵迴答這個問題。”


    周老師說:“你知道博桑對國家、對這項運動意味著什麽,對嗎?”


    你說:“我明白。”


    周老師說:“每個公民,對於國家的光榮都負有責任,對嗎?”


    你說:“對的。”


    周老師說:“我不是要過問你的私人生活,對你或者唯心都沒有惡意,你能理解嗎?”


    你說:“我理解。您對我們都很愛護,都很成全,也很寬容。”


    周老師說:“那麽,我能更坦率一點嗎?”


    你說:“請說。”


    周老師說:“你明白做老師的,有一個界限,一般情況下,是不能越過的嗎?”


    你說:“我知道。”


    周老師說:“捫心自問,你越過了嗎?”


    你說:“越過了。”


    周老師說:“越過之後,作為這件事裏麵的成年人,你采取過什麽措施來控製自己,控製事情的發展嗎?”


    你說:“我也誠實地告訴您吧。我想離開這裏,也不是一天了。事實上,從第一天感覺到可能會有這種麻煩的時候開始,我就在想要離開。”


    周老師說:“現在,不就是離開的最好機會嗎?自然而然地順著這封商調函離開,名正言順,不會引起任何流言蜚語和議論猜測。分開一段時間,不是對你們兩個都好嗎?”


    你說:“之所以一直沒能離開這裏,實在是有幾個原因:第一,老汪找個助手也不容易,我這樣突然地一走,他這邊又要陷入忙亂,他幫了我這麽多,我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兼顧一下老汪的需求;第二,我無法戰勝您所提到的那種留戀。很慚愧無法戰勝它。第三,是因為,我不能確定就此離開,是否對唯心而言,真的就是最好的選擇。我不想傷害她,不想讓她難過。”


    你說:“不知道為什麽,我常常有種感覺,以前什麽時候,在類似的情況下,我也斷然離開過。但那一次的離開,卻似乎給她造成了深刻的痛苦。”


    你說:“每次我想到離開的時候,心裏就會產生強烈的內疚。會有個聲音在心裏反複唿籲,留下來吧。留下來,才是對她更好的。”


    你說:“我心裏一直很矛盾。抉擇困難。”


    (二)


    你停住了。你看著地麵。周老師感覺到你內心的波動。


    你閉上了眼睛。你的身體在椅子上搖動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周老師問:“怎麽了?”


    你有一會兒無法說話。你伸手抓過熱水袋,按在胃部。你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你看著地麵,唿吸變得急促起來。


    周老師站了起來,他看著你開始發青的臉色,關切地問:“怎麽臉色這麽差?你在生病嗎?你覺得不舒服嗎?”


    你說:“沒事的。胃有點不舒服,暖一會兒就好了。”


    你說:“對不起,聽起來,表述得挺錯亂的。但我,隻能,用語言解釋到這個程度了。”


    你再次不能說話了。你彎下腰去。熱水袋從你手裏滑落下來,掉在地板上。


    你失去了對唿吸節奏的控製。


    周老師看著你無法隱藏的痛苦的樣子,他說:“胃很痛嗎?你需要到床上躺會兒休息下嗎?”


    你看著周老師,他逐漸變得麵目模糊,你感到汗水流進了眼睛,你很想躺下,但是你根本動彈不了。


    周老師說:“放鬆點,我幫你。”


    他抱歉地說:“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生病。如果知道,我今天不會過來問你上麵的那些問題。”


    他說:“沒關係,別管什麽前輩不前輩的,來,搭住我的肩膀,把胳膊給我,你慢慢唿吸,慢慢地站起來。”


    他說:“你手邊有可以止痛的胃藥嗎?如果沒有,你躺下以後,我這就出去幫你到藥店買。”


    你很想對周老師說“不用麻煩您了”,可是,你痛得委實是語難成句。


    你咬緊牙關,拚盡了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你強令自己不要發出任何的聲音。


    (三)


    “是這個嗎?”周老師從你躺靠著的枕頭邊翻到一個白色的藥瓶。他把瓶子給你看。


    你汗如雨下,困難地點頭。


    周老師把藥倒在你手心裏,又遞給你水杯。


    你控製不住牙齒的顫抖。牙齒輕微地磕碰著水杯的邊緣。


    周老師說:“慢一點,慢一點。”


    你鬆開水杯,失去力氣地重新倒迴枕頭上。一種微微的甘甜在胃脘裏散布開來。你感覺到自己緊繃著神經和肌肉慢慢鬆弛下來。你覺察到自己滿臉都是汗珠。


    周老師把幹毛巾遞給你,說:“怎麽樣?吃了藥,感覺好點了嗎?”


    你接過毛巾,你點頭。你慢慢擦掉臉上的汗珠。


    周老師轉動著手上的藥瓶,仔細看著上麵的說明。


    你閉上了眼睛。你知道,周老師也將是知情人了。這件事情,越來越隱瞞不住了。


    周老師的眼光從藥瓶上抬了起來,他吃驚地看著你。


    他說:“這?這是晚期癌症的用藥?是嗎啡類藥?”


    你虛弱地點頭。


    周老師的臉色變了一變。他再次看了那藥瓶一會兒,他說:“確診了嗎?老汪知道嗎?”


    你再次點頭。


    周老師說:“成校長呢?”


    你搖頭。


    周老師問:“那個,小女孩呢?她知道嗎?”


    你搖頭。


    周老師說:“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不能答應博桑方麵的吧。”


    你點頭。


    周老師恍然,他痛惜地說:“我明白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真的很抱歉。我今天真是不應該這樣突然來造訪的。”


    力氣逐漸迴到了你身上。


    你微微笑了一下,說:“沒關係。早晚都是會知道的。”


    周老師說:“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你。實在是太遺憾了。你還這麽年輕,又這麽有才華......我覺得很難過。”


    你說:“有生就有死,有開始就有結束,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也沒有什麽可難過的。謝謝前輩今天幫忙照料我。”


    你說:“很抱歉不能去博桑。您還記得以前在訓練場我跟您說過的話嗎?這兒就是我的終點,我哪裏都不會有可能再去了。不管我答應去哪裏,我都沒有命再去了。所以,大家都是不會因為我的拒絕而有實際上的損失的。”


    周老師點頭,說:“是的。我記得。我當時不明白,你對我說,你以後自然明白。”


    周老師說:“你放心,博桑的事情,我來向那邊的校長解釋,你安心養病,這些事情,我和老汪都會幫你料理好。不管診斷是怎樣的,你始終還是要積極治療,不要放棄希望。如果可能,我覺得,你們還是早點讓成校長知道比較好。”


    你點頭。你說:“謝謝。”


    周老師說:“對於那個女孩,你有什麽打算嗎?”


    你說:“她也會慢慢知道。我相信,雖然她還很年輕,但她也會堅強。我會幫助她。”


    周老師點頭。


    他說:“是的。她也有一種內在的力量。我也相信她。這力量,有一部分,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於你的。”


    他說:“你很棒。不僅是技術上。你,名副其實,很強。”


    你笑了笑,你微弱地說:“過獎了。”


    (四)


    你的葬禮過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汪指導都不能從低迷的情緒中振作起來。


    周老師知道之後,有天晚上專門去汪指導家裏看他。


    他們在一起喝了酒,聊了很多。


    周老師把那次拜訪你的情況對汪指導說了。


    他說:“人老了,大概心腸就會變得堅硬起來了。”


    他說:“現在想起來,我那天為什麽要那樣地盤問他和那個女孩的關係呢。”


    他說:“我碰到他心裏最疼痛的地方了吧。”


    他說:“在他身體那樣疼痛的時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吉諾彎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萬法唯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萬法唯心並收藏吉諾彎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