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天下午,到達訓練場的時候,時間還早。我是第一個來的隊員。


    我看到你站在訓練場的門口。你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你凝視著前麵的那堵牆。


    你一直在看那堵牆,你的身心沉浸在什麽裏麵,就連我走到了你的身後,也沒有覺察到。


    我靜靜地站在你身後,也看著那麵牆壁。


    我們一前一後,無聲地站著。


    過了一會兒,你覺察到了我的存在。你說:“心心,你來了。”


    我說:“嗯。”


    你說:“為什麽看著這麵牆?”


    我說:“指導你呢?”


    你說:“聽過禪宗祖師的故事嗎?”


    我說:“禪宗?祖師?”那時候,我還沒有接觸過鈴木大拙的著作,我不知道什麽是禪宗,也不知道你所說的祖師,就是中國禪宗的初祖達摩法師,你是在說達摩在少室山十年麵壁的故事。


    你迴過身,看著我,你笑笑,沒有向我深入解釋。你說:“沒什麽。我剛才想起第一次跟著汪指導來這裏,路過這麵牆的情形。我在想,我能在這裏工作多久,能不能送你們到畢業。”


    我說:“當然能。指導這麽優秀,汪指導不會舍得放您離開的。我也不會再給您惹麻煩。”


    你說:“你呢?這麵牆,有什麽吸引你的嗎?”


    我說:“指導肯定聽過嶗山道士的故事。”


    你說:“嗯。古時候有個故事,說有位嶗山道士曾經能穿越一堵牆壁,但當他想為別人再表演一次加以證明的時候,他卻一頭撞在牆上了。”


    我說:“指導,你相信像牆壁這樣固體的、致密的東西,我們人類的肉身可以從中穿越過去嗎?”


    你看著我,你說:“為什麽這麽問?”


    我說:“我相信他真的穿越過。”


    你說:“為什麽相信呢?”


    我說:“因為,我也曾經穿越過類似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能穿過去的,也無法再重複。”


    你剛想說什麽,訓練場的電鈴聲響了起來。


    我扭過頭,看著汪指導和幾個隊友正朝門口走了過來。


    你說:“訓練時間快到了,打預備鈴了。你去做訓練前的準備吧,換好衣服。”


    我說:“訓練結束後,我可以留下來幫你收拾一下場地嗎?”


    你笑笑,說:“可以。前提是不耽誤你迴家吃飯和晚間的學習。”


    二


    訓練結束後,你拿著通條在逐一清潔隊員們的槍管。我在旁邊拿著潤滑油,幫你沾濕另一根備用通條上的棉紗。


    我看著你。


    你抬眼笑笑。你說:“怎麽?我臉上沾到了油漬嗎?”


    我搖頭。我說:“沒有。”


    你說:“那為什麽一直看著我?”


    我說:“隻是不能把眼光移開罷了。就像鐵釘不能自動離開磁石。”


    你的動作停了一會兒。


    然後你笑笑。你說:“幫個忙,拿那邊的油壺過來?”


    槍械室裏彌漫著擦槍液和擦槍油的味道。


    我幫你把擦好的槍一一收櫃,然後一個個櫃子鎖上。


    我說:“原來,我們訓練完走了之後,指導還有這麽多的工作要完成啊。”


    你說:“是啊。本來是我和老汪輪著做的,他事情多,我就輪得多一點吧。可想而知,我沒來的那段時間,老汪忙得有多麽的焦頭爛額。這還不是工作的全部,明天下午你們來之前,我還要先過來給你們一一校正槍的準星和標尺。”


    我說:“指導好辛苦。那,以後我早點來,晚點走,多少幫你一把吧。”


    你把盒子裏供明天訓練使用的子彈拿出來,2顆一組,一一排放在條案上。


    你蹲下去,對著光。


    你看子彈的側麵。你把其中的一些子彈挑出來,放進另外的一個紙盒。


    我說:“這些子彈是有問題的嗎?”


    你說:“彈頭上有細微毛刺的,要挑出來,容易影響你們的準頭。”


    你說:“這些,也不能浪費了,就留給我自己練習用吧。經費來得不容易,每一分錢都要用到合適的地方。”


    “我喜歡做這些工作。”你說,“我經常跟老汪要求說,請他早點迴去,讓我來收拾這些。”


    我說:“為什麽喜歡啊?”


    你說:“因為,做這些工作,都需要非常細致的心,和精神上的高度專注。”


    你說:“當我長時間地做著這些工作時,常常會感覺到,我和槍之間的界線,在不知不覺中消融。就好像它天生就是身心的一部分。”


    你看著手裏的槍。你說:“有一種久別重逢的親切感。和它們。”


    三


    你把槍管舉起來,眯著眼睛往裏麵看了看,你檢查槍膛。


    “早上你和我說,你也穿越過類似牆壁的固體?是什麽?”你問。


    我說:“是陳列室裏的玻璃展櫃。”


    我說:“在那個古戰場的陳列館裏,那個護身符躺在玻璃的下麵。它像磁鐵一樣吸引我。我整個人被它牢牢地吸住,都快變成一片玻璃了。有種強大的力量,迫使我靠近它,直到和它融為一體。我脖子上、胸膛上的皮膚,整體都在無法控製地湧向它。”


    我說:“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於是?”你問。


    我說:“於是我現自己在伸手想要抓到它。然後,我驚訝地現我穿過了玻璃,我的手真的碰到了它。我心裏知道這是不可能生的。但我身體分明感覺到它就是這樣地在生著。我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這簡直是太不科學了。”


    我說:“就從那一刻開始,我相信,那嶗山道士的故事並不是神話傳說,它是真的生過的。但是,我一直緘口不言,因為大家不會相信我。”


    你問:“你怎麽從那陳列室的房子裏出去的呢?現你失蹤以後,我們調看了錄像,詢問了工作人員。工作人員都說的確沒有看到誰從門裏出去。在錄像上,我們看到你很沉重地趴在展櫃上,然後就是一段1分鍾左右的雪花點。設備好像生了故障,過了這一段,監控才恢複正常影像。”


    你說:“雪花點過去後,你已經不在展櫃旁邊了。你不見了。”


    你說:“心心,如果你沒有從門出去,那麽,你究竟是怎麽出去的呢?你穿越了牆壁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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