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距離你的死亡還有1小時10分。


    雨勢已經小多了,但周圍的一切還是濕漉漉的,潮濕的氣息從泥土和空氣中散發出來。


    剩下的漢軍,每個人都是大汗淋漓,感覺到皮膚黏黏乎乎,戰袍全都被汗水濕透了,緊緊地貼在皮膚上,緊緊地箍著每一塊肌肉。


    “他想見你。”關文良對渾身是血的吳順說。


    吳順身上有大小傷口六七處。士兵正在給他包紮。


    吳順匆匆包紮完畢,便拖著傷腿,艱難地走過來見你。


    他在你身邊屈膝跪下。他臉上又多了一道很深的血槽。


    你看著吳順渾身上下的傷口,看他被染紅的戰袍。你微弱地動了一下。


    吳順明白你是想向他伸出手來。


    吳順緊緊握住了你的手。


    你的唿吸急促而艱難。


    你耗盡了全部力氣,對吳順說:“別管我,帶他們走。”


    吳順斷然搖頭說:“不行!我不會丟下你!要走,我們一起走!要死,我們一起死!”


    你把目光轉向關文良。


    關文良也屈膝向你跪下說:“大將軍,我們絕對不會拋下你自己逃跑的!”


    漢軍眾士兵們也異口同聲地說:“大將軍,我們絕不會扔下你自己逃命!”


    你看著他們。你的唿吸道和咽喉裏都充滿了鮮血。你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吳順緊緊握住你的手,對你說:“少主人,堅持住!我們會帶你迴去!”


    (二)


    此刻,距離你的死亡還有40分鍾。


    暴雨已經逐漸地停止了。天空的烏雲也正在逐漸散去。但風還是很大。在雲層的縫隙裏,不時地傳來沉悶的雷聲。


    空氣中飄蕩著大雷雨過後那種特有的清新氣味。


    暮色從四麵冉冉上升,籠罩了整個峽穀地區。


    你身邊的漢軍還剩下31人。


    現在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了多處的刀槍之傷。沒有一個人身上的盔甲還是完整的。沒有一個人身上不是鮮血遍染。


    士兵高聲地報告說:“吳大統領!前麵也有敵人!”


    前方隱隱約約地出現了人喊馬嘶的聲音。一些火把在遠遠地晃動。敵人包抄到了漢軍前方,擋住了前進的道路。現在,汗王部的軍隊從四麵八方把這支小小的漢軍包圍了。


    吳順知道沒有機會逃走了。每個人都知道沒有機會逃走了。所有的道路都已經到了盡頭。他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在吳順臉上。吳順的眼光落在你臉上。


    你的眼睛微微睜開,眼裏的光芒越來越弱。


    你感覺自己的魂魄不斷向越來越暗的光線中飄散。


    你心裏明白,但是一動也不能動。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吳順看著你的眼睛。你也看著他的眼睛。


    你明白他想說什麽,他也明白你想說什麽。


    吳順說:“弟兄們,最後的時刻到了!雖然我們不可能衝破敵人的包圍,再迴到大本營去了。但我們此行的使命,已經勝利完成!失去了烏林登木汗的勿吉人,從此隻能是一盤散沙,再也沒有第二個強有力的領袖,能把他們全體團結起來。他們發動戰爭的能力。已經被我們徹底摧毀了。他們無法承受失去烏林登木汗這樣的重大損失,就像我們也無法承受失去大將軍的重大損失。此行使命既然已經完成,我們雖死也了無遺憾。漢王會記得我們,新朝會記得我們,我們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都會以我們為榮,因我們而受到尊重。”


    吳順說:“既然我們都已經堅持到了這一刻,那麽多的兄弟都在我們前麵為國捐軀了,那麽,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讓我們就在這裏為漢王盡忠吧!讓我們麵對那些勿吉人。給他們看看漢軍的勇氣,漢軍的骨氣和漢軍的忠誠!”


    他扔掉卷刃的馬刀,拔出佩劍,說:“準備戰鬥!”


    他指著高處的一個懸崖,對關文良說:“你帶兩個人保護他往最高的地方走,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能讓大將軍落到他們手裏。明白我的意思嗎?”


    關文良點頭說:“明白!”


    吳順說:“我會盡量掩護你們,你動作要快!”


    (三)


    士兵們把你放在月光的背上。


    當你被月光馱在背上最後離開吳順的時候,吳順走了過來,再次緊緊地握了握你的手。


    他對你說:“少主人。順子先走一步了,為你開路,在那邊等著你。來生,順子還願意追隨你。希望我們下輩子能做親兄弟!”


    你看著他。你什麽反應都沒有辦法做出了。


    吳順看到你眼裏微弱的閃光。


    他再次握了握你的手。


    他對關文良說:“快走!”


    你和吳順,這一生中真正心意相通、生死與共的兩兄弟,你們就這樣簡單地訣別了。


    你們就這樣說了一生的永別。


    (四)


    此刻,距離你的死亡,還有20分鍾。


    你毫無生氣地被馱在月光背上。


    你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閉上。你氣若遊絲地唿吸著。


    關文良把劉申賜給你的那把大馬士革精鋼馬刀放入你的手裏,把你的手掌緊緊捏攏之後。它就一直握在你手裏,沒有掉下來。


    你大量地流血,整個月光的身體都被你的鮮血染成了紅色。


    (五)


    現在我是唯心。寫故事的那個人。


    我不得不離開故事,從裏麵出來一會兒。


    因為,就在這時,就在寫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髒開始猛烈地疼痛,四分五裂,千瘡百孔。


    此刻,我心裏並不悲痛,我心裏波平如鏡,連一絲波紋,也都沒有,也並沒有眼淚流出來。


    可是,心髒,它就自行開始疼痛,讓我不得不停了下了一會兒。


    它是不受控製的。


    死亡會穿越你的邊界,進入我。


    即使是在寫一個故事的時候。


    當我們深愛一個人,從靈魂到**,都和他全麵融合,一體無分的時候,我們就能真正地感知到,什麽叫做生死與共。


    我們會跟隨我們深愛的那個人,進入他正在進入的死亡。


    我們將會同樣承受死亡的兇暴,感受到和世界失去一切聯係的絕對孤單。


    心愛的人的死亡,帶來了毀滅一切的痛苦,但對於未亡人而言,這痛苦卻不會很快結束。


    於是,作為未亡人,我們將會長久地沉溺在不斷經曆毀滅的那種與世隔絕的痛苦當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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