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黃龍要塞,你服藥之後,疼痛停止,你一下子就昏睡過去,睡了整整2天,等你睡醒來的時候,已經南北兩線一大堆的軍情在等著你。


    吳順向你匯報了這幾天的情況,他很好地臨機處理了你的病危和脫離危險期間的全軍應變事務。


    你對他的處置很滿意。你看著吳順發黑的眼圈,心裏充滿了歉意和感激。


    又經過了一兩天的調養,你的情況進一步好轉。你能夠坐起來了。


    這時候,信使送來了汪太淑妃、漢王和道濟的書信。


    你先看了太妃的信,一下子臉色就變了。你陪著我經曆過那樣的場景,你知道那是怎麽迴事。


    然後你拆看了道濟的信。你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突然小產的原因。你就像當胸被人打了一拳,頓時眼前一片漆黑,頭腦一片空白。道濟的信從你手裏滑落下去。


    等你鎮定下來,你再拆看了劉申的信。你看了他言辭懇切的拜托,明白了他為什麽不迴去的用心。


    幾經思索,你帶著對劉申深深的感謝,不再猶豫了。你決定立刻動身趕到運京去。


    你放棄了臨死前都不要和我相見的決心,你決定去和我見最後的一麵,去給我最後的安慰和鼓勵,去給我最後的愛!


    你決定不顧身體的虛弱,用最快的速度穿越大半個廣袤的國土麵積,到我的身邊去。


    (二)


    你對吳順說了你的決定。


    吳順聽了,又是吃驚又是歡喜又是擔心又是焦慮。他喜的是,你終於肯去見我,終於肯對我坦誠相見,令一切迷惑和誤會冰釋,憂的是你現在的身體能否支持這樣辛苦的長途跋涉。


    你說:“不用擔心。上天既然救了我,就不會讓我死在路上的。上天給我多一點的壽命,就是為了讓我完成所有今生應該完成的事情。”


    吳順又諮詢大夫們的意見。軍醫們說,如果大將軍執意迴去,也沒有別的辦法,隻有把孫浩成送來的藥帶足量,一路上不管疼痛與否,早晚定時服用兩次,應該可以支撐大將軍迴到運京,一路上不會太受疼痛的折磨。


    但是,軍醫們也明白迴稟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將軍如果這樣長途奔波,必定還是有損元氣的,必定會加快最後時刻的來臨。也就是說,如果你決意迴運京,就要用所剩無幾的短暫生命來支付代價。


    你聽了大夫們的話後,對吳順說:“如果此去能夠讓她獲得堅強生活下去的勇氣,用生命來支付代價算得了什麽呢。她還這麽年輕,她還有漫長的一生可以過,用我已經所剩無多的壽命,換得她圓滿的壽命,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了。“


    你說:“我不能讓她在我前麵死去。我不能辜負她的父母親,也不能辜負父親的重托。我必須迴去,把堅強、勇敢、忍耐和溫暖,重新注入她的生命,讓她認識到她本來就有的力量。我要迴去幫助她。”


    於是,你就在生命的盡頭,帶著你最後的溫暖和深愛,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向了運京,飛向了自金風寨分別之後你的心就一直日思夜想的地方,飛向了我,飛向了你深愛的我,飛向了想你想到快要灰飛煙滅了的我。


    (三)


    這是你一生中速度最快的一次行軍。比你兩進草原作戰,狂飆千裏閃電奇襲時的行軍速度還要快!


    你和你精銳的衛隊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從劉申廣袤的國土上飛掠而過,速度快到連在前麵沿途傳遞命令的信使都差一點落到你們的後麵去。


    信使剛剛奔馳到下一個關隘傳完你即將到來的命令,你們的馬隊就已經抵達了關隘的門外。


    你們一路將疾馳到口吐白沫的戰馬丟在沿途的關隘,更換了力量充沛的新馬,繼續晝夜奔馳。


    連日的疾風狂奔終於讓你已經日漸衰弱的身體支持不住了。快到運京時,你們跑過了冀州府之後,行至一處群山環抱的山穀時,你覺得不行了,你頭痛得連菲斯散也鎮壓不住,你臉色煞白地從疾馳的戰馬上摔了下來,暈了過去。


    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僧房裏。吳順告訴你說,你當時的情況非常嚇人,無法再上馬行軍,荒郊野外他們也怕你會有危險,於是就近尋找可以落腳讓你休息的地方。衛兵們在半山腰找到了深山裏的一所清淨寺院,名叫菩提心寺。方丈得知你們的身份和來由時,恭敬地迎入了你們,將你安頓在最安靜幹淨的僧房裏,並親自為你診脈處方,助你蘇醒恢複。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息和調養,你終於蘇醒了過來。你虛弱得連坐起來都非常困難。馬隊隻能被迫停下來,在這個山間的寺院裏再度駐留了一天一夜。


    第三天,你的情況好轉了。你在關文良的攙扶下坐了起來,聽吳順給你介紹這兩天的各方麵情況。這時,你才得知,這座菩提心寺現時的方丈,竟然就是在兩漢國土名聞遐邇的一代高僧,人稱“伏虎和尚”的廣濟禪師。你還在清川學藝的時候,就早已聽師祖和師父多次提到過廣濟禪師,他是你自小一直心儀仰慕的世外高人,想不到今日因緣際會,不意相遇在此荒山野嶺。


    你在內心深深感謝上蒼的指引。等吃過簡單的齋麵,身上有了點力氣,你便在關文良的攙扶下,帶著吳順,前來拜見方丈廣濟禪師,感謝相助救治的恩德。


    (四)


    廣濟禪師在方丈室接待了你。


    寒暄已畢,你表達過感謝之後,恭敬謙謹地表明了自己清流宗弟子的身份,表達了對廣濟禪師的仰慕之情。


    你說:“在年少的時候,晚輩就聽聞過許多有關禪師的傳說,對您仰慕已久。今日有緣得見,真是倍感榮幸。人們都稱您為伏虎羅漢。聽說,您年輕時在山中修行,山中的猛虎能和您同眠一穴,它們跟隨在您身後遊蕩,全都不傷害您。“


    你說:“清心之難,莫過除嗔。人心嗔毒,實為天下戰端之禍首,不去除人們的彼此傷害之心,縱然能夠以戰終戰,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戰爭之禍根,無法連根拔除。晚輩雖然有幾分把握能夠以戰終戰,但對於如何去除人們心裏的互害之念,卻始終迷惑不解,一籌莫展。晚輩早就想來請教禪師:您是如何赤手空拳地,就順利去除了猛獸的傷害之心呢?”


    方丈微微一笑,道:“貧僧並沒有去除猛獸的傷害之心,貧僧隻是去除了自己對它們的傷害之心,如此而已。”


    方丈說:“傳說總是有添油加醋的誇張之初,所謂伏虎,其實沒那麽神秘。”


    方丈說:“30多年前,貧僧曾在此處的深山獨自禪修。那時候,這裏還荒無人煙,就隻有密林深深和猛獸出沒。有一天,貧僧找到一處山洞,幹燥、僻靜、冬暖夏涼,心想這真是一個禪坐修行的好所在,於是就在那裏打坐。坐了一會,洞口一陣腥風傳來,睜眼看時,嚇了一大跳,三隻碩大的野虎正從洞口走進來。”


    方丈說:“它們把洞穴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而洞裏並沒有別的出口,它們也發現了我。貧僧心想此番必死無疑了,不過這樣也好,它們吃飽了,就一時不會傷害別人了。於是就閉起眼睛來發願,願以血肉供養這些老虎,願它們得到溫飽,願它們早脫此畜生身,願它們早日得道,不再以啖食其他生命為生。”


    “發願之後,貧僧就安心地坐在那裏,等著它們撲過來撕碎我。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於是再次睜開眼來,看到三隻老虎都在我的身邊趴了下來。它們的眼睛安靜地看著我,懶懶地睡在地上,完全沒有要吃我的樣子。從此之後,我們就共用這個山洞了。它們睡覺,我修行打坐,互不相擾。”


    “白天,我出去找些野菜野果來果腹時,它們便也跟著我出去。給周圍的山民看到,傳來傳去,就傳得神乎其神了。”


    你聽了之後,就對方丈躬身一禮。方丈問:“施主為何如此?”


    你說:“向您的勇敢致敬。為了自己的利益,消滅掉所有的敵人,並不是真正的勇敢;能為了敵人的利益,犧牲掉自己的所有,才是真正的勇氣,是更大的勇氣。”


    方丈聽了,便點頭說:“善哉善哉。施主能有這樣的見解,真是難能可貴。”


    方丈說:“自他雙利,即為仁。無我之仁,方為勇啊。”


    (五)


    關於那天你在菩提心寺和廣濟禪師的談話,我是後來從吳順的口中得知的。


    吳順說,你們見麵之後,彼此契合相投,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你在菩提心寺停留的時間雖然隻有三天三夜,但你們卻有過兩次的深談。一次是禪房對坐品茗而談,另一次則是沿著寺外的小徑並肩漫步而談。


    談話的內容吳順並沒有全部聽到,聽到的那一鱗半爪,他也是不甚明白,隻是依稀記得前麵的那個伏虎故事,其他的,都因為不能理解而記憶不清了。


    吳順說,他隻是直覺到你和廣濟禪師的這兩次深談,讓你在很多方麵豁然開朗,洞然明白,你深覺受益匪淺,對方丈的執教不勝感激。


    三天三夜的休息調養,讓你的元氣有所恢複,你又可以上馬趕路了。


    考慮到我的情況危險,汪太淑妃正在宮中望眼欲穿、心急如焚地等待,你也不能再在此地多做停留。身體恢複之後,你便與廣濟禪師依依而別。


    廣濟禪師率領僧眾將你恭送到山門之外。


    你和廣濟禪師相約,如果今生還有機緣相遇,當再來此地請教心地和平之法。如若今生無緣,當來必定還來尋找禪師,投於座下學習。


    但這,就是你與廣濟禪師的今生永別了。你後來再也沒有機會返迴此地,繼續意猶未盡的深談。


    關於你和廣濟禪師兩次深談的內容,我也是多年以後,帶著世子前來菩提心寺拜謁廣濟禪師的時候,方才聽禪師說到。


    你在人生的最後階段,向廣濟禪師請教的問題,讓我聽了之後,熱淚盈眶。


    是啊,你就是這樣的人,在生命的盡頭,你心中所想的,是我的痛苦,是天下人的痛苦,你孜孜以求的,是令我、令天下人解脫最難以忍受的痛苦。你從來沒有想到過、提到過、問到過自己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真正的英雄,就是這樣的。他能夠徹底放下自己的痛苦,去擔當起別人的痛苦,去擔荷起天下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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