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界飛速地向身後掠去。花草樹木的麵目變得動蕩而模糊,它們如夢如幻地在眼前消逝,隱沒在某個越來越遠的灰暗空間裏。


    我坐在你的身前,被你的臂彎所環繞,以流光的速度在時間裏穿梭越過,和你一起奔向未知的將來。


    在風馳電摯的速度下,在你的臂彎中,我感覺生命從來沒有這樣圓滿、真實和豐富過。


    我感覺自己空前廣闊,也空前深遠,所有的限製都冰消雪融,所有的藩籬都遁跡隱形。


    我覺得在一切方向上和一切時間裏都已抵達那個最後的終點。


    沒有任何**興起,也沒有任何遺憾殘留。


    花枝春滿,天心月圓。問餘何適,廓爾忘言。


    (二)


    我們一路飛馳,跑出了關城,跑過了田野,跑過了樹林,跑上了一座小山丘。


    我們在山丘的頂上停了下來。你把我放下馬背。


    你牽著月光的韁繩,和我並肩站在山丘上。


    這時候,已經快到黃昏時分了。


    一輪紅日,正逐漸地向燕塘關高大的城牆後沉沒下去。


    山丘下,四周的田野寂靜無聲,隻有微風掠過原野。


    整個世界彷佛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人,還有那麽美麗飄逸的月光。


    你轉過臉來,你在萬道霞光中注視著我。


    我感覺你的眼神與從前任何時候都不相同。有一些我之前從未見過的東西。一種讓我覺得溫暖,又覺得暈眩的東西。


    你之前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你的眼光落在我的額頭上,眼睛上,臉上,嘴唇上。


    你看得我心慌意亂,看得我不知所措,看得我全身發軟,看得我腦子裏一片混亂。


    我在你的注視下慌亂起來,全身因為緊張而發熱。


    我低下了眼簾,感覺好像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將會發生。


    我喜歡你這樣看著我。我舍不得你把目光移開去。


    我們就這樣近距離地麵對麵地站著,無聲地站了好一會兒。


    我聽到你喃喃地說:“琴兒。”


    我一陣顫栗,更深地低下頭去。


    你的目光全神貫注地落在我的嘴唇上。


    我身不由己地閉上了眼睛。


    有一刻,我覺得你馬上就要俯身過來親吻我了。


    我覺得你的靈魂都已經離開你的身體向我伸展過來了。


    我甚至都能感覺到你靠近我身體的緊張唿吸和你皮膚的溫度了。


    我滿懷期待地等著你的嘴唇的接觸。


    我渴望成為你的女人。我天生就該是你的女人。


    可就在這時候,太陽沉下去了,光線一下子黯淡了下來。


    你好像被驚醒了。你心裏的火苗搖曳了幾下,也冷卻下去了。


    我睜開眼睛,我看到你退後了一步。你把眼光從我身上移開了。


    你拉近月光。你迴避著我的目光。


    你說:“天快要黑了。城門要關閉了。我們迴去吧。”


    (三)


    那天,在返迴的路上,我們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出城時那種飛行的美妙感覺,再也找不到了。


    我第一次產生了強烈的不祥之感。一種我自己也不願意深想,更加不願意相信的不祥之感。


    雖然同樣地處在你的臂彎當中,但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懼。


    不知道先皇終其一生是否相信過這一點。


    在那一生之中,我從來都沒有成為過你的女人。


    除了若幹次的擁抱和最後的親吻,你沒有觸碰過我。


    你不能讓我成為你的女人,因為你要把壽命留給天下人。


    你也不想給我更為特別的記憶,以免我以後長久地不能忘記你。


    (四)


    “無論在哪個國家的黃昏,晚霞都是我的傷痕。”


    “我沒有別的魔法。我隻會這樣寫著。每當我這樣寫著。你就會和我一起活著。在這樣的深遠相融中,時間是不存在的,也無從發揮作用。”


    (五)


    我們迴到了舅舅的府邸前。


    你把我從馬上放了下來。我站在你馬前。我們彼此看著。


    你說:“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想說什麽?”


    我說:“突然想問問哥哥,什麽叫做誓言?”


    你說:“誓言,就是承諾將會去做。”


    我說:“為什麽世間會有那麽多被背叛的誓言?”


    你深唿吸了一下。你說:“能夠被背叛的,就不是真正的誓言。”


    你說:“真正的誓言,是不會被背叛的。”


    (六)


    你點燃了新的蠟燭。你獨自跪在總兵府的小靈堂裏。你麵對著你父母親和我父母親的牌位。你的影子投映在地上,也投映在牆上。你朝著兩家父母的牌位跪拜了下去。你久久地跪在那裏。


    “父母親,陳伯父,太夫人,請指引我,請告訴我,我將要對她做的,到底對不對?如果我做錯了,到底該怎樣才是對的呢?如果我沒有做錯,那為何我的心,會這樣地疼痛呢?難道,做正確的事情,都需要從心的荊棘上踩過去的嗎?”你默禱。


    你在心裏發問:“誰能告訴我,究竟怎樣做,才是對的。”


    (七)


    舅舅的府邸。


    我帶著侍女們給你做好了睡前的種種準備,燒好了熱水,給你鋪好了床,安置好枕頭,準備好了你夜間醒來可能想要喝的溫水,放在保暖的地方,幫你換了新的蠟燭。


    我等待著你從總兵府迴來。


    我在心裏想,也許,你迴來以後會給我一個解釋,解釋今天戛然而止的那個動作,那種眼光。


    可是我等了很久,你一直都沒有從總兵府那邊迴來。


    眼看著快到三更了,我忍不住帶著侍女沿著那條通道,來到總兵府的入口處。


    站崗的衛兵們依然還在恪盡職守。


    “衛兵兄弟。大將軍還沒有出來嗎?”我問。


    “沒有。小姐。大將軍還在府裏,沒有出來,沒有經過這兒。”衛兵迴答。


    “你們知道大將軍在那邊做什麽嗎?處理事情嗎?都很晚了。平日這時候他都早迴來了。有緊急的事情發生嗎?”


    “好像沒有緊急的事情發生。換崗的兄弟說,大將軍試騎新馬迴來後,就一個人待在小靈堂裏。已經進去很久了。一直都沒有出來過。”


    我聽了,不由得一陣心痛。


    我在心裏對你說:“如果遵守我們之間誓言,讓你這麽難過的話,那你就背叛它吧。可是,背叛了那個誓言,你就會不難過了嗎?”


    “把我推得遠遠的,與我疏遠隔絕,你就能不難過了嗎?”


    “親愛的你,你為何要這樣,讓我們都陷於各自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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