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終於能動了,也能發出聲音了。


    你的手指碰觸著我手腕上深深的勒痕。你說:“對不起。”


    我說:“你以前說過,不會讓人綁住我的。”


    你說:“是的。我食言了。”


    你說:“不要太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即使是我,也會失信。”


    我的眼淚滾落了下來。


    我說:“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拖累了你,你才會傷成這樣。”


    你說:“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戰爭。”


    (二)


    你說:“跟我說說父親最後的情形吧。”


    我便把父親怎樣受傷,怎樣傷勢不斷加重,怎樣不要家裏人告知你,怎樣幾番猶豫沒有把兩個兒子叫迴來送終,這種種情形都告訴了你。


    我告訴你,父親讓我此後就跟著你,說你會為我安排一個妥當的歸宿。讓我相信你的決定,理解你。


    你聽著父親的遺言和叮囑,忍不住心裏的悲痛。


    你流淚說:“我拚命往迴趕,可還是太晚了。沒有給父親送終,也沒有救到莊鎮。我隻能看著整個崔家集陷入火海,看著火焰吞沒了祖先的牌位和父親的棺槨,那麽多熟悉的人在身邊成排成行地倒下去。我空有雙手卻無法救到他們。”


    我想到宅院裏的熊熊大火。父親的靈柩,此時,應該化為灰燼了吧。


    想到那麽慈祥、那麽寵愛我的父親,竟然都不能安息在地下,竟然就這樣被火焰吞噬,灰飛煙滅了,我心裏也是一陣錐心的悲痛。


    你說:“十九年了。我和父親相處的日子是那麽短。我除了讓父親擔心著急,什麽都沒有為父親做過。我真是太不孝了!”


    你說:“大哥做了這樣的事情,殺害了於統領,連累了整個莊集,害死了這麽多人,我必須去糾正他的錯誤,否則,我們崔家今後有什麽臉麵去麵對嶺南封地的邊軍和百姓呢。”


    你用胳膊擋住了眼睛。


    我不知道怎樣安慰你。


    我想到那些曾經生活在莊集裏的人。


    我的侍女、家裏的老管家、你院子的小廝們、還有孫大夫,這些人現在都怎樣了呢?難道,難道他們全都死了嗎?大哥造了怎樣可怕的孽啊!


    大哥本人和姨娘呢,他們引狼入室之後呢,他們現在在哪裏,和勿吉人在一起嗎?


    想到勿吉人在宅院裏的放火搶劫,我不僅一陣寒戰。無論他們答應了景雲什麽,他們都不會守約的。景雲和姨娘,一定是兇多吉少,也許,現在也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們默默無言地想著整個莊鎮上的人的悲慘結局,心裏寒冷凍結,有如萬古的堅冰。


    (三)


    我說:“也跟我說說你在清川的情形吧。”


    我說:“你後來一直不讓我去你院子看你。在清川,你也一直都不給我寫信,一句話都沒有。究竟是為什麽?”


    你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我當時身體很差,心裏也很亂。我害怕還沒有機會開始這輩子,就不得不結束它了。我想一個人待著,靜一靜。等我心情平複了,再寫信給你,以免我的心亂影響到你。”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正的想法。但我相信你。無論你怎樣說,我都願意相信你。


    我說:“不會的。我聽道濟師父說,你已經過了最難的難關了,沒有生命危險了,他親口說可以打包票。舅舅後來也跟我說,這病是因為夫人懷你的時候體弱,又因病服藥天生帶來的,雖然發作痛苦,但卻是慢性的,本身也不致命,隻要好好將息,就不會發作。隻要不發作,就沒有關係了。就像你以前在清川一樣,什麽都不會妨礙。”


    你看著我。你說:“是的。師父和我也是這樣說的。”


    我含淚說:“可是,現在怎麽辦呢?勿吉人打過來了,你怎麽能好好養息呢?”


    我說:“你要去作戰嗎?可你本來都還沒有痊愈啊,現在又新負了傷。莊鎮裏的敵人那麽多,你才隻有500人。”


    你說:“琴兒,我必須參加作戰。”


    你說:“我們沒有可能安全地待在這兒。景雲一定告訴了敵人清風寨新漢軍的存在。雖然他沒有去過軍營,不知道軍營的位置,也不知道我們詳細的情況,但敵人看著我們從箭雨中逃脫的,一定會想到我們逃走是去和清風寨的駐軍會合。等這場大雨停了,敵人在莊鎮完全得手之後,一定會派人搜山的。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搶在他們之前,就主動行動。”


    你說:“如果不擋住他們,他們還會這樣一個鎮接著一個鎮地屠戮過去。我不會死。我會去阻止他們,去代於統領把峪口的口子堵上,也絕不會讓他們從崔家集打通南侵的通道。”


    看著我的眼淚,你說:“琴兒,不要害怕。在把你帶出危險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四)


    你從流血不止的危險中解脫出來後不久,傅天亮和張保就趕到了哨站,與你會合。


    根據你在手術前對吳順的吩咐,張保已經接到了你的指令,他以很高的效率,派出小股馬隊沿途檢查搜索了附近山頭的所有遠哨站,帶迴了未和敵軍遭遇的若幹遠哨站中的五十名崔家集守軍士兵,他們現在是崔家集所剩下來的最後一點火種了。他們還在被敵軍占領的哨站和守站的敵軍發生了戰鬥,新漢軍又一次以超強的戰力,三下五除二就消滅了發現的勿吉人,並且俘虜了兩個小頭目,這次也已經帶來了。


    張保麵對著勿吉人的屍體,突然靈機一動,把死去的勿吉人的盔甲都剝下來帶迴來了。他覺得也許什麽時候用得著。


    新漢軍的四位將領碰了一會兒頭,交換拚湊了各方了解到信息,傅天亮和張保也向你報告了三軍協同防禦的勝利之戰,報告了新漢軍兩次實戰的威力。


    聽了傅天亮和張保的匯報,你大為讚賞,非常高興。


    看著你們的談話,我心裏感到很悲哀。


    你迴來了,你重新和我說話了,但是,這快樂是如此的短暫,你馬上就要去刀劍無眼的戰場上血腥拚殺了。但是我把這擔心壓在心底,默默地聽著你們談話。


    你問了一下俘虜的情況,你對張保說:“我要親自審問這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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