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和師祖對麵盤腿端坐著,各自閉目運息。


    過了一會兒,你們的身體周圍都出現了金色的光暈。


    起先,兩個光暈的大小和明亮程度,差不多是一模一樣的。又過了一會兒,你身體周圍的光暈開始忽明忽暗,忽大忽小,而師祖這邊的,始終保持穩定不變。再過了一會兒,你身體周圍的光暈開始黯淡下去,光環開始收縮,變得越來越小,再也罩不住你的身體,逐漸地縮小到你心髒的附近,變成一個小光團,在你胸前跳蕩。又過了一會兒,小光團也越來越黯淡,乃至消失了。


    你睜開了眼睛。你氣息不勻,微微帶喘。你伸手捂住了心髒,露出難受的表情。


    師祖也睜開了眼睛。他看著你,說:“感覺怎麽樣?”


    你搖頭,繼續捂住心髒。你喘著說:“我做不到了。心靜止到一定程度,全身氣息停止時,這裏就會很痛,不得不重新唿吸。試了多次,都是這樣,無法突破這個檻,無法深定。”


    師祖說:“知道什麽原因嗎?”


    你說:“弟子感覺,以往源源不斷的內力,好像全都沒有了。是不是弟子以後都做不到了?原來的內力,都失去了嗎?”


    師祖說:“現在迴頭來看,你這次發病,耗損之大,實在讓我後怕啊。那麽多丹藥,固然一時救了急,但這救急卻是有代價的。丹藥不過是將你的內力迅速聚集,全部消耗在護持心脈上罷了。丹藥效用一過,內力自然減少。服用越多,一時的護心效果就越好,但是,內力的耗損也就越多。你短短一天時間,就服用了多少丹藥,你記得數目嗎?如今當然是青黃不接,內力不濟。還記得以前你師父多次提醒你丹藥不可中斷,也不可過量嗎,就是顧慮著這一點不利啊。”


    師祖說:“然則,縱然服用了這麽多丹藥,你心脈還是有所損傷啊。所以現在,稍有勉強,心髒就會受不了。若當時身邊沒有丹藥,你一定沒有辦法走出軍營的大門,更不用說騎行那麽遠迴家了。相當的兇險啊。”


    你說:“失去的內力,就無法在短期內恢複了吧?還要再練上十多年才能迴到原來的水平嗎?”


    師祖說:“是的。”


    你說:“可我沒有十多年的壽命了,是吧。”


    師祖看著你。


    你看著門外。你自嘲地笑笑,說:“我以為金鍾罩學會了,就是不會丟掉的了。看來,還是太樂觀了。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會失去的,沒有什麽例外的吧。”


    (二)


    師祖說:“這麽辛苦學會的護體功夫,現在丟掉了,你覺得很痛惜也是很自然的。”


    你搖頭,說:“弟子隻是覺得有點意外,並沒覺得怎樣痛惜。”


    師祖說:“喔?你不覺得很可惜嗎?”


    “是的。”你說,“弟子如果說實話,師祖會介意嗎?”


    師祖說:“你且說來聽聽。”


    你說:“我知道師兄弟們都很羨慕,我能被選出來學習金鍾罩這樣的護體神功,將來可以在戰場上,危急時刻做到刀槍不入。但是,我自己卻沒有他們那樣高興。就算是後來發現自己學會了,運用得越來越嫻熟,也沒有覺得怎樣高興。”


    “學會了本宗絕學,你不覺得怎樣高興嗎?”師祖問。


    “請師祖恕弟子冒犯。弟子的確是覺得,金鍾罩這樣的功夫,縱然學會,用處也並不太大。它的功用,實在是非常有限的。”


    “怎麽叫做功用非常有限呢?”


    “師祖,弟子以為,每個人擁有的身體,其實遠遠不止這一個身體。在戰鬥當中,敵人可以攻擊和損傷的,也同樣遠遠不止這一個身體。金鍾罩的功夫,僅能保護一兩個近距離的身體而已,還有那麽多的身外之身,是它無法籠罩,無法覆蓋的。縱然金光護體,敵人若要傷害我,依然有的是機會。比如說,我父親的身體,也是我的體外之身。若敵人傷害了他,雖然我毫發無損,但身心也會受傷,感覺到傷痛,發生紊亂,我也會隨之變弱;若敵人刺穿了琴兒的心髒,雖然我好好地在金光護甲當中,但我的心髒也同時被刺穿。若敵人傷害這裏的師兄弟,莊鎮裏的父老鄉親,若他們傷害軍營裏的弟兄們,凡此種種,我都同樣會被擊中受傷。金鍾護體,雖然保護得了這一個身體外加坐騎不受刀兵傷害,但又怎能保護得了那麽多的身外之身呢?所以,它依然還隻是一種權宜之計,算不上神功。弟子認為,真正的神功,格局、範圍都要大得多,它一定要大得能夠覆蓋到很多的人,很多的地方,很多的生命,甚至包括敵人的生命。站在屍橫遍野的沙場上,有時候縱然勝利了,心裏卻也還是莫名悲涼的。為什麽?因為無論敵我,都死傷太多了。敵人的死亡,其實,也是與我們的心,彼此相關的。”


    你說:“師祖,自己和全體的關係,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彼此相連,休戚相關的。若要保全自己,最後都一定要保全所有。所以弟子真的不覺得學會金鍾罩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情。我很渴望能學到覆蓋保護範圍更加廣泛的神功,能夠在這個血雨腥風的世界上,保護到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那才是真正的金光普護,才是真正的安全。”


    你說:“這話弟子放在心裏多年了,一直不敢對師父和師祖傾吐。如今,既然功夫丟了,師祖詢問,弟子也不敢再隱瞞,鬥膽和盤托出,請師祖恕弟子妄言悖逆之罪,懇請師祖指出弟子的迷惑糊塗之處。”


    師祖感慨道:“哪有什麽迷惑糊塗之處啊。這是我聽到過的,關於金鍾罩,頭腦最清楚的想法了。你的所見,十分透徹。你的很多師伯、師叔,都沒有這樣的見地啊,也沒有你這樣廣大的庇護之心,所以,一輩子到頭,也就不過是個赳赳武夫罷了。”


    師祖說:“其實,你學會又丟掉了的,並不是本宗真正的金鍾罩。本宗真正的金鍾罩,你是剛剛才獲得印證而學成的。本宗真正的金鍾罩,就是,你能學得會此功,用得對此功,還能放得下此功,丟得起此功,如此得失來去,心不動搖,這才是真正的心光普照,才是真正的刀槍不入。”


    師祖說:“金鍾罩,護的,可不是外在的這個必朽之身,護的,可是內在的那顆仁勇之心啊。”


    師祖說:“你在病中失去了前者,卻進一步了悟了後者,師祖,此心甚慰。你既已明白,今後,就要好好保持。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失去今日這樣的斷然一切放下之初心。”


    你伏地作禮道:“弟子,感恩拜謝師祖的開示印可。”


    (三)


    你說:“既然內力已失十之**,我就會死得更快,再也沒有機會走出這裏,去完成此生心願了,是吧?”


    師祖搖頭說:“倒也沒那麽糟糕。不是還有你師祖在嗎?”


    你看著他,說:“師祖?”


    師祖說:“你不用重新再練十多年了。有人肯把他的內力給你,效果也差不多是一樣的。”


    你吃驚地看著師祖。你說:“什麽?”


    師祖說:“你也不用把那眼睛瞪得像貓頭鷹一樣。內力是一個學武之人最珍貴的東西。可是,再珍貴的東西,老把它埋在地下,閑置不用,也就等於一無用處。最大的暴殄天物,莫過於此了。老朽我,已經一百多歲了。打從10年前起,就再也沒有下過此山,也沒有出過這道觀的山門。以後,老朽想必也不會再離開此處了。天下的紛爭,和我這把老骨頭,都沒有多大的關係了。我也經不起那份折騰。這幾十年的內力,陪著我,原也沒有什麽用處了。不久之後,我一息不來,它們也就隨著我歸於泯滅,全都浪費了。這些年,老朽一直都在想著,要找個善用其力的年輕弟子,把它傳給後輩,可是又擔心所傳非人,一旦濫用,恐怕還不如不用,猶豫拖延,一直於今。這次你突然發病,又失去內力,但你不以為意,反而能悟得本宗真正的心訣與祖師的究竟來意,難道,這不正是天命嗎?老天爺,就是選中了你,來幫老朽,完成這最後的傳承啊。”


    你伏地作禮說:“弟子萬萬不敢。弟子怎麽能接受師祖的…..”


    師祖說:“客套的話在我這裏都不用說。你那天在三清殿上向聖尊祈求壽命和機會,如今,就是聖尊通過老朽來滿足你的心願。得了老朽的內力之後,你就能有機會替天下人終結戰亂,完滿心願。你要努力,把老朽的畢生精髓,奉獻給天下,把它變成太平的盛世,變成千萬人的安定與和平。你肩上的擔子,重得很啊。”


    師祖說:“今日之傳承,老朽不以私心而傳,你不以私心而授,傳為終百年之動亂,受為開萬世之太平。光明磊落,坦蕩摯誠。這副天下人心所向的重擔,你可願意再次代老朽,代宗門去奮勇承擔起來嗎?”


    你看著師祖。


    師祖說:“大病一場,死在近前,如今,你,還有初次下山的勇氣,再次奮勇擔當天下的興亡之責嗎?”


    你深深唿吸了一下。你伏地拜倒,你說:“弟子願擔。”


    (四)


    師祖說:“景龍,傳功於你之前,有幾句話,你要謹記。”


    師祖說:“這些內力,畢竟不是你自己的內力,老朽能夠傳功於你,替代金鍾罩護持你的心脈,支持你的精力,延長你的壽命,但是,你身體自身的底子,可還是擺在那裏的。在你康複到一定程度之前,你還是用不起來。必得經過相當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之後,你自身的底子強健起來,才能和原來一樣,運用自如。你要耐得住性子,要等待身體力量的充盈。”


    師祖說:“另外,這次不同前次。就算你能用得起來了,也不能再頻繁使用。此消彼長,你用得越多,壽命就越短。不到必要之時,你一定要慎用。”


    師祖說:“最後,你一旦運用,會比從前更快覺得疲憊,效果不如之前長久恆定,事後也會覺得更加虛弱。”


    師祖:“這裏麵的區別所在,你明白了嗎?”


    你點頭道:“弟子明白了。天下承平,本就是循道為主,用術為輔。弟子不會顛倒主次,本末倒置。弟子會遵照師祖的吩咐,慎重運用,用得其所,愛惜再得之內功,不做無謂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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