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跪得太久,當父親和舅舅派人來請我去和道濟相見的時候,我的雙腿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


    我站不起來,長久無法舉步。


    我延遲了很久,才能挪動到父親的臥室門前。


    我慢慢走到房間外麵的時候,聽見三位長輩正在裏麵交談著。


    舅舅問道濟:“道長,你確定和小時候那次一樣嗎?”


    道濟心情沉重地說:“一模一樣。”


    舅舅難過地說:“畢竟還是這樣了。畢竟還是這樣了啊!”


    道濟說:“十多年了,我以為已經做到斷根了。想著隻要他一直練習金鍾罩和服用混元丹,就能保任終身,不再複發。沒想到......”


    我聽見父親垂淚的聲音。


    舅舅問:“怎麽會再次複發的呢?他明明很強健啊?”


    道濟問:“他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持續不斷地過度勞乏?又或者,最近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可能特別刺激他情緒反複激烈波動的嗎?”


    父親和舅舅對視了一下。


    舅舅長歎了一聲:“孽障啊!”


    我突然覺得無法忍受,我幾乎就要立刻扭頭離開。可是父親和舅舅都沒有繼續往下說。道濟也沒有再往下問。


    父親沉重地問:“是不是複發之後,情形就會和惠英當年一樣?”


    道濟說:“這倒也不一定。畢竟,他和夫人的情況還是有所不同。友仁當初建議送他去清川,決定是很正確的。他在清川這麽多年,十多年的童子功練下來,基礎紮實,體質強健,內力深厚,意誌堅定。雖然這樣兇險的複發,使得徹底痊愈的希望更加渺茫,但是,隨後的過程,卻不一定會那麽快,不一定就是這麽突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的,可能會比夫人的情況更緩和,有個較長的漸進過程。”


    道濟說:“景龍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處理事情之冷靜,決斷之堅定迅速,都是我生平僅見的。這次複發來勢相當兇猛,他應該是立刻就感到了劇烈疼痛,應該沒有可能從軍營堅持著一路奔馳迴家才倒下。但是我問過他的從人了,他非常機警,自己的處理非常妥當。他一發病,感覺到劇痛,就立刻猜到了混元丹的用途,毫不遲疑地不顧周圍人的勸阻,當機立斷把隨身的丹藥分兩次都吃完了。然後他一點也沒耽誤,就立刻決定拋開一切,迴家來尋求孫大夫和全鎮大夫的共同幫助。在路上,丹藥的效力依然不足以克製疼痛時,他又努力地成功使用了自己的內在力量,聚集起體力,確保自己走完了迴家的最後一段路。孫大夫也的確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前期的措施和用藥都非常妥當而及時,雖然沒能製止住兇險的症狀發展,但是卻成功護住了他的心脈,盡量地保存了他的體力,使得他能夠堅持到我來。缺少上麵的任何一環,我都不可能救到他。”


    道濟說:“在這個突如其來的緊急過程中,他雖然疼痛得非常厲害,但是頭腦絲毫也沒有混亂,能夠自救的措施,他全部都采用了,而且能夠利用的外援的力量,他也全部都用上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這樣的判斷和行動,真是太難能可貴了。他一點都沒有慌張,也沒有恐懼。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也準備好了最糟的結局。”


    道濟說:“我給他治療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但他感覺到我的救治時,竟然還能在神誌不清醒的情況下,本能地調動內息,與我的力量唿應配合,使得內外力量迅速打通融合,發揮出作用。”


    道濟說:“這次,如果沒有他的正確自救,大有可能,他在軍營或者是路上,就會要不行了,根本等不到我趕來相助。與其說,這次是我救了他一命,不如說,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國公,侯爺,你們要相信他的冷靜和意誌力。這對於改善後麵的狀況,會很有幫助的。”


    房間裏沉默了一陣子,然後父親斷斷續續地說:“友仁啊,我對不起你妹妹。她一生就那麽一個心願,就對我有這麽一個托付。她犧牲自己給我生了一個這麽好的兒子,可我還是......”


    父親難過得說不下去了。


    我聽見舅舅也掉下了眼淚。舅舅歎息道:“看他這樣受苦,我這心裏真是……唉。”


    父親隨後又說:“想不到如今我要白......”


    父親說到這裏,忽然中止了。


    然後是道濟在問:“誰在外麵?”


    我應聲答道:“是我。琴兒。”


    門打開了。你的師父道濟,出現在門口的燈影裏。


    那時候,你師父道濟還隻有50歲,看上去精神矍鑠,仙風道骨,麵貌和中年人相差無幾。


    他麵色相當紅潤,腰板挺得筆直,一頭青絲,連一根白頭發也沒有。


    道濟看著我的目光裏有一種很溫暖慈祥的東西,讓我覺得他很親切,可以完全信賴。


    我忍耐著膝蓋的疼痛,低頭朝他拜了下去。


    道濟趕快伸手把我拉了起來,說:“你就是琴兒啊。上次我見到你時,你還在繈褓裏。一晃就長得這麽大了。”


    道濟的眼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他看到我紅腫的眼睛和臉上的淚痕。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好像聽到他心裏無聲地歎息了一聲。


    “你一直在擔心著他吧,孩子。他已經度過難關,沒有生命危險了,這個,老道可以打包票,大家都不用擔心。可是,這次起病來得太兇猛了,病情多半不會戛然而止,隨後還會有若幹的反複,他可能還要受一點苦,要好好靜心調養,才能慢慢恢複。大概要在床上躺好一陣子了。”道濟說話的語速比較慢,有種穩如泰山的感覺。


    道濟對大家說:“這幾十個時辰折騰下來,他已經很虛弱,現在他已經睡了,想必一時也不得醒來。家裏人從他迴來起,誰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也沒有合過眼吧。大家也都休息一會兒吧,好好吃點東西補充一下。老道和徒兒守護著他就行了。不要全家人都累病拖垮了。他隨後病情還會有變化,還有大家跟著辛苦的時候。大家要從長計議。”


    父親說:“那怎麽行,道長一下馬就進去看他,到現在,連一口水都還沒有喝過呢。”


    道濟說:“我師徒都是多年練功的人,在山中辟穀十天半個月,也都是很尋常的。這點消耗,不妨事的。國公、侯爺、小姐,你們都休息去吧。這裏有我、徒兒、吳順和仆役們輪班守護,他不會有事的。”


    那就是我和道濟的第一次見麵。


    道濟,是我一生要特別感謝的人。


    你的母親用自己的壽命,換取了你來到這個世界上,而你之後的生命,全部都是道濟給的。


    沒有道濟的醫術,我們的相遇和愛情既不會發生,也不能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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