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站你簡單的營房裏。


    我麵對著你。


    我們相距很近。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相距很近。你看著我。


    你說:“琴兒,你今天真是太棒了!超乎想象的棒!你讓整個兵營都沸騰了。你讓整個軍隊看到了,一個女孩的勇氣、犧牲和堅定。以後,當他們懷疑和動搖的時候,他們就會想起今天這個時刻,你策馬飛馳、命中燈籠的身影,就會浮現出來,從內心深處,激勵著他們。真不愧是陳伯父的女兒!你母親若能見到今天的你,她一定會為生下了這樣的女兒而驕傲的!”


    我說:“如果你不帶我到這個世界來,這一切,都永遠沒有機會發生。”


    我說:“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你而發生的。”


    我說:“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會帶我來這樣的地方,隻有你,才能讓我看到這樣的世界,才能打開這扇門,讓這樣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


    你說:“琴兒,這支軍隊,你得到它了。它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刀,以後,好好用它。”


    我說:“世界上,沒有比哥哥更鋒利的刀了。有哥哥在,我什麽刀也不需要。”


    你說:“你會需要的。隻要是血肉之軀,就沒有人,能永遠在。”


    (二)


    你拿出那個裝著500顆夜明珠的袋子,你說:“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琴兒,這份禮物,太貴重了。這是你的全部所有。我們,怎麽能拿走你的全部?”


    我說:“你知道,這些明珠,都並不是我所想要的,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戰爭的結束,就是所有人能夠活在太平的世界中。”


    你說:“讓我們怎樣謝你才好呢。”


    我說:“不。該說謝謝的,是我。謝謝你,謝謝你們。我一介女流,連長弓都拉不開,可以為這個世界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若沒有你們的流血流汗,我縱然願意獻出這五百顆夜明珠,也無法買到太平的到來。是你們的奮勇努力,讓這些珍寶真正發揮出了它的價值,讓它們能夠變成天下人的福祉和快樂。這是真正的物盡其用。”


    你感動道:“琴兒…….”


    我看著你感動的表情。我心裏對你湧起深深的柔情。


    你還想再說什麽,我對你搖搖頭,我說:“就不要再說感謝的話了。孫大夫開的藥,他們都熬好,放在桌上涼了一會兒了,你要準時吃藥。”


    我端起桌上的藥罐,把湯藥小心地篩去藥渣,倒在碗裏,送給你。湯藥冒出的熱氣,飄蕩在我們之間。


    你看著我說:“好,我就喝了。每天我都會按時喝。你放心。”


    你仰頭咕咚咕咚喝藥。我又拿起放在桌上的玉葫蘆。我說:“還有這個。”


    你點頭,把丹藥也吃了。


    你放下碗。你看著我。你的眼光裏有點什麽非常特別的。我被你看得心一陣亂跳。


    你說:“琴兒,每次你給我倒的藥,都一點藥渣也沒有。真是太細心了。能被你這樣管著,我覺得,心裏好暖和。”


    我低下頭。


    你說:“真希望,一輩子,都有人,這樣管著我。”


    (三)


    我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我轉過頭,看了看你住的營房。


    這房間真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裏麵隻有一張床、一個銅盆架、一個兵刃架和一個掛盔甲衣服的地方,還有一張簡易的桌子,桌子邊有個地方可以放個簡單的柳條箱。這就是全部了。你每天就是在這樣條件簡陋的房間裏,承擔著那樣艱苦的使命嗎?


    我走到你的床前,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試了試床板。


    我在心裏深深地歎了口氣。神情黯淡下去。


    你走到我身邊。你說:“士兵的住處是什麽樣的,我的住處就也該是什麽樣的。不應有特別的享受。”你說:“陳伯父當年在軍中,也一直是這樣的。”


    我說:“現在你有軍費了,不能把士兵們的住處也弄得更舒服一點嗎?”


    你搖頭,說:“軍隊不是享福的地方。峒城和懷州府的奢靡淫逸之風,斷不能傳到軍隊裏來。軍隊平時過得太舒服了,在戰場上就會吃不了苦,就會沒有決死之心,就會畏懼艱難和冒險。”


    你說:“軍人是隨時隨地連性命都要放舍的,怎麽能連舒適的床鋪和被褥都舍不得?為了關鍵時刻毫不猶豫的舍生忘死,軍人平時就要習慣吃苦,習慣忍人所不能忍,習慣舍人所不能舍。”


    我低頭說:“我明白。”


    你說:“而這一切,都需要從軍官自身做起。”


    我看著你。我說:“我全都明白。可是,我的心,還是好痛。”


    你聽了,心裏又是一陣激蕩。你握住了我的手。


    你說:“琴兒……”


    我們彼此深情相視,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四)


    營房外,吳順帶著幾個士兵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了過來。遠遠地,他看到傅天亮和張保站在距離你的營房七八丈的地方,小聲地在閑聊。


    吳順奇怪道:“他不是叫你們一起來吃飯的嗎?”


    傅天亮說:“是啊。”


    吳順說:“那幹嘛站在這兒不進去。”


    張保笑道:“進不去啊。”


    傅天亮笑道:“自己去看。”


    吳順往你營房那邊走去。不一會兒,他又折轉迴來了。他說:“他們現在根本感覺不到時間。咱們要是一直在外麵站著,估計站到天黑也吃不到午飯了。”


    傅天亮和張保看著吳順。傅天亮問:“那怎麽辦?”


    吳順翻著眼睛看天,拿捏著說:“如果你們求我呢,我就冒死去打一下岔。”


    傅天亮和張保互相看看,笑著向吳順抱了抱拳,同聲說:“求!”


    (五)


    “開飯啦!”吳順一聲吆喝傳了進來。隨著聲音,吳順帶著送飯菜的士兵,推開營房門,一步就闖了進來。後麵還跟著傅天亮和張保。


    我吃了一驚,飛快把手從你的掌握當中抽離了出來,紅著臉和你分開了一點。


    你也後退了一步,臉上也有點泛紅。你看著他們,說:“你們來了。”


    傅天亮一向穩重,隻是笑著點點頭。張保笑道:“其實早來了。”


    你看了看地麵,沒有作聲。我滿臉緋紅。


    吳順走了過來,咚地一聲,把一銅盆大小的海碗裝的飯菜放在我麵前的桌子上。他豪邁地說:“小姐,這份是你的。”


    我看著那臉盆大的海碗和裏麵滿滿的飯菜,忍不住說:“天啊。”


    你看了吳順一眼,笑道:“他這人的話你也信啊。順子逗你開心的。這是大家一起分的。”


    你把傅天亮和張保正式介紹給我。我們互相見禮。


    大家分賓主坐下。士兵們搬了案幾和坐墊進來,又分了飯菜送上,各個座上都斟了一杯清酒。


    你坐在正麵的主位上,我坐在你的旁邊。


    你說:“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是我私人請客,感謝大家。軍中飯菜簡單,也不宜酗酒,我們少少喝點,點到為止,大家吃飽就好。”


    大家都向你和我祝酒。我們也舉杯迴敬。


    你示意士兵再斟酒。各人麵前的杯子又都滿上了。


    你舉起滿滿的酒杯,站了起來,說:“其實,今天我帶琴兒來軍營,又請各位一起和她吃飯,讓她和各位認識,是因為有個請求,要拜托大家。”


    你說:“大家都是在軍隊裏的人,都知道戰場兇險,刀劍無眼,戰局複雜多變,情況難測。我們現在雖然不須參加作戰,但早晚會卷入將來的戰事。萬一,戰事開局後,父親和我有個什麽狀況,顧不到琴兒,而她又身陷危險之中,我在此,特別拜托各位,務必請在百忙軍務當中,紛亂動蕩之際,想起她,照顧好她,護她周全。”


    你說:“琴兒是陳將軍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骨血,任何時候,我們新漢軍,都要以保護她為責無旁貸的使命。我們要讓陳將軍,能夠瞑目於地下。戰局紛亂,將來的情況,我無法預測。今日,先與大家鄭重約定此事。希望大家,能夠明白其中的道義所在,能夠牢記在心,不負我今日所托。”


    你高舉酒杯說:“為此重托,我敬大家一杯。我先幹為敬。”你一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看著你,感動得說不話來。


    傅天亮、張保、吳順三人也端杯站起來,迴敬於你。


    傅天亮說:“統領今日所托,我們都記住了。小姐請放心,將來不論有什麽情況出現,新漢軍,永遠是你的家,永遠是你的兄弟,永遠是你的依靠。”


    張保附和:“是啊。統領、小姐請放心。我們全體,都必像保護自己的姐妹一樣地照顧好小姐,絕不會在危難關頭,棄她於恐怖與無助之中。”


    吳順說:“不論發生什麽,順子都會誓死保護小姐的安全。”


    你抱拳對大家作禮,說:“多謝!我再幹一杯,替琴兒的父親,謝謝大家!”


    我感激得熱淚盈眶,也站了起來,跟著你,恭敬地謝了大家一杯。


    就這樣,在我初入軍營的那一天,你把我拜托給新漢軍了。


    你考慮事情,總是這樣思慮周全,謀劃長遠。在戰爭還沒有正式卷入你的時候,你就先行考慮過它開始之後的種種情形了。你連自己陣亡之後,種種重要的事情,也都事先考慮過,安排好了。


    事實證明,你這樣深謀遠慮,往往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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