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為證,明月為鑒,願他倆,白頭到老,生生世世不分離。


    他呆站在那張殘破的海報前,撫向千百年前被挖去了一塊的胸口,那處終於血淋淋的,記起了痛。他忘了什麽?


    曾經以為,明月和星辰,亙古不變。原來其實不然,當末日塵硝遮天蔽日,繁星也早已不得見。


    他驀然想起,當年那座花園呢?一定還在!於是他開始尋找「迴家」的路。


    但,「家」究竟在哪兒呢?駭人的末日戰爭早就將一切摧毀得麵目全非,而他拖著一副不老不死的身子走遍大地,卻再也找不到迴家的路,那些巨大的殺人兵器仍然不停地追殺他,也追殺所有活物,大地在百年後完全歸於死寂。


    隻有他不死啊。死不了,不停地尋找迴家的路,卻永遠也找不到。


    那天,他累極了,早就沒有力氣再去追尋,可心裏無止盡的向往,那始終想迴到什麽人身邊的渴望,卻讓他再次邁開已經顫抖疲憊的腳步,在早已風化的土灰色廢墟中顫巍巍地前行。


    突如其來一陣涼風,讓他恍惚。


    他聞到一股香氣……在這末日中不可思議的香氣,他幾乎要以為自己隻記得腐敗和惡臭,但這股香氣卻無比熟悉。


    是茉莉花的香氣。他突然想起些什麽,胸口一慟,腳步踉蹌地循著那香氣的來源狂奔。他想起記憶裏的山脈,想起那個等他迴家的女人,想起他們的誓約,想起那把火,想起她曆劫歸來,想起她說,她忘了讓她最傷心的一件事,原來是一心複仇,不曾抗拒野心的他……


    他找到了在廢墟之中奇跡般綻放的小白花,那是這大地數百年來唯一僅存的生命,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它,統治天下數百年的神皇,跪了下來。


    他終於找到了!終於……


    陰影又再次突如其來地籠罩他,他抬起頭,看見那些殺人兵器將他團團圍繞。但這次他不能逃,因為他知道,他們會連這朵小花一起毀滅!


    他以肉身擋下了所有致命的攻擊,將小花護在懷裏,鮮血飛濺,染紅了大地,也染紅了小白花……


    對不起。


    他終於懂得低頭,懂得道歉,懂得謙卑,卻已經沒有迴頭路……


    司徒爍自昏迷中睜開眼,恍恍惚惚,已不記得千年以前的曾經。


    當文武百官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突然臉色死白地咳出鮮血,黃公公甚至來不及上前攙扶,向來屹立如巨人般的身子就這麽癱倒了。黃公公焦急地喊太醫,又想起聖上真正在乎的那人,立刻要人十萬火急地去請自在。


    千年幻夢,有真實,亦有虛幻,真真假假,真的夢境,假的現實,終究全是夢一場,不曾被壓抑的野心,帶他踏上無止盡的千年夢魘,喚醒他的,是良知,是悔悟,或其他?


    「萬歲?」黃公公淚眼汪汪地探問,司徒爍卻一臉不識他的恍惚神情。


    但他看到了讓他枕在膝上的自在,聞到她身上的茉莉香氣,雖然被烈火吞去了正常的容貌,他卻明白他終於找迴千年前被挖去的那一塊,他終於還是迴到家了。


    司徒爍癱倒在帝位之前,枕在匆忙間趕過來的自在膝上,露出了虛弱至極的微笑,自在壓抑著眼裏的淚水,握住他無力地伸向她的手。


    「沒事了,你迴來了。」她多想笑著對他這麽說,卻忍不住嗚咽,掉下眼淚。而他仿佛心願已了,閉上眼,沉沉地,在茉莉的香氣裏,長眠。


    迷霧深處,傳說的最初


    神州大地最古老的傳說,是關於女神天神,他倆是大陸上所有民族的共同神話,在各個民族裏化作各種不同的名,那些神話各異其趣,卻仍有相同的脈絡可循。


    天神送給了司徒氏的國王三樣神器,助他平定妖魔鬼怪天災瘟疫。國王卻反而利用神器掀起了戰爭,女神為懲戒司徒氏國王,派出五名使者來毀滅國王他的國家,並且收迴了三樣神器,其中之一被她丟入了海裏,之二被她變作一匹金眼白狼,守護著最後一樣,能解救天下一切生命的神器。


    天神卻暗中將五名使者的記憶抹除,讓他們以自己下凡經曆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去判斷這個國家的存亡,女神於是憤恨地對天朝五名使者降下詛咒,令他們永遠在太平之路上遭遇重重困難阻礙,在得到幸福之前狠狠嚐遍心酸痛苦滋味。


    她降下各種災厄,無知,傲慢,嫉妒,冷漠,自私,仇恨,卻也因此被自己的詛咒反噬,最終魂飛魄散。傷心欲絕的天神隻能將女神埋葬在凜霜群山底下,以永不止息的暴風雪將她包圍住,並且將女神僅剩的精魄封印在當時司徒氏的皇後體內,於是從此,司徒皇室曆代長公主,都擁有強大的巫力。


    「神州已不再需要神隻。」天神這麽說著,從此消失在大陸之上。然而百年後五位使者的後人卻相信,天神將轉生為神人迴到人間,因為,他終究會迴到女神轉世的司徒氏巫女身邊。


    「什麽跟什麽啊?」坐月子隻能待在床上看閑書的天下第一咒術師,前任天朝第一奸商單鳳樓,原本想將書砸到地上,但想了想這終究是她親愛的丈夫被無良書商坑了大把銀子買迴來給她解悶的,她隻好隨手把它擱在窗台上。


    寫書的人是「佚名」,肯定是知道這東西要是被天朝的司徒皇室發現了,要給他判個胡說八道的罪名吧?


    但是天朝有這種罪嗎?這是個好問題,也許她該問問她親愛的夫君大人。


    「怎麽了?」辛守辰抱著熟睡的女嬰進到臥房,小心翼翼地哄著懷裏的寶貝女兒,坐到妻子身邊,見她湯藥隻喝了一半,忍不住歎氣,「小黛。」


    見妻子哼地一聲倔強地撇過頭,他讓底下人來把女兒抱走,親自端起湯藥,好聲好氣地哄她喝光,「這藥方是自在請聖上讓人特地護送到凜霜城來給你養身子的,還有那些針灸養護身子的方法,你看你這陣子身子不是好很多了?聽話,養好了身子,咱們才能到龍城去看她。」


    她當然知道自在用心良苦,而且其實她已經偷偷使了夢行咒迴龍城去看過自在了,這陣子她每天晚上都跑迴去煩她,就怕司徒爍走了她想不開啊!


    隻是,自在似乎很平靜,司徒爍最後沒葬在皇陵之中,而是破例長眠在龍城內那座花園裏,自在為伴。


    單鳳樓心想,自在這輩子也許不會迴阿古拉山了吧?因為大朗在龍城裏。


    有時她忍不住會想,若是當年大朗選擇不恢複記憶,也許一切都會不同吧?她不禁倒臥在丈夫懷裏,一臉憂愁,「好苦。」


    「都喝完了,真乖,吃糖吧,吃了就不苦了。」他取來嫂子新醃的一盅糖漬桃子。


    「你喂我。」她笑嘻嘻又有些無賴地撒嬌。恐怕女兒將來大了,也沒她愛撒嬌哩,辛守辰忍不住笑了。


    窗台上,凜霜山脈的風吹翻了書頁,而原來傳說的最後,故事又迴到了凜霜群山——


    狼族的多羅公主,遠嫁中原,司徒氏國王鶼鰈情深,國王摯愛王後,未曾再納新妃,無奈王後無出,不想王上為滿朝文武的廢後聲浪左右為難,自請求去,王上不舍之至,直到許多年後才不得不廢離王後,並讓她迴到西域。


    司徒氏國王,終生未再立後。迴到西域的月狼王後,墓穴亦朝向東方,仿佛遠方的國王遙遙相望。


    「但願有來生,我願忘卻一切富貴前塵,在凜霜群山的見證下你重逢,到那時你可願迴到我身邊,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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