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質子和青年讀書人被暴打了一頓丟在了一旁的草地上,耳邊迴蕩的是難聽的侮辱和刺耳的譏諷。


    對人、對事、亦對家鄉之國...


    這讓渾身疼痛欲死,滿臉血流不止的讀書人氣得渾身發抖,但一旁鼻青臉腫的白發質子卻隻是出神地望著天際。


    讀書人目光暗淡了下來,問質子道:你是不是都習慣了。


    質子很自然地答道:能不習慣嗎,還得活下去呢。


    讀書人頓時雙眼通紅,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看得質子一臉莫名其妙。


    這就哭了?


    這貨怎麽比自己還像小孩子?


    好吧好吧,也確實被打的挺慘的...


    質子心中閃過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想法,接著就聽見不忍再去看他的讀書人顫聲地抬頭望天道:國家貧弱,無論君或民,都隻能成辱受欺,這是何等之痛...


    質子聞言不屑地撇了撇嘴,雙手托著腮幫子,嘀咕道:那就去改變它咯。


    讀書人有些愕然,問道:改變?怎麽改變?


    質子的眼神頓時跟像看傻子一般:變強啊。


    這我當然知道!


    讀書人老臉一紅,當然以他當時滿是血垢的臉也根本看不出來到底紅了沒有。


    他反駁道:變強說得容易,但要做到,何其之難!


    質子也愣了一下,接著說道:就算難,也得去做吧。


    讀書人的心裏頓時有一道驚雷炸起,質子這無意間說出的話,讓他心中迷霧瞬間消失無蹤。


    是啊,就如同自己在稷下的第一輪考試中因為沒有賄賂考官導致失敗,但依舊想要固執地前往稷下進行當地的招生考一樣。


    國家貧弱,亦需前行!


    讀書人振奮起了精神,他扭過頭,一臉長輩慈笑地拍著質子的腦袋,故作成熟道:質子有大智慧啊。


    顯然,到現在,這位讀書人依舊把質子看做了一個飽受欺負的可憐孩童,還在想著要怎麽安慰他。


    質子再次撇撇嘴,懶得搭理。


    對了!


    讀書人眼珠一轉,從懷裏掏出了一顆包裝有些破碎的糖果來,一臉大氣地遞給了質子。


    看著讀書人那因心疼和肉痛而顫抖的手掌,質子毫不猶豫地從其掌心內把糖果拿了過來。


    他一邊拆開包裝將糖塞進嘴裏,一邊好奇地道:“這是什麽糖,怎麽這麽甜。”


    看著質子吧唧吧唧地吃著,讀書人眼裏閃過了一絲光彩,最後搖頭一笑,訕訕道:“這是大唐那邊的糖,聽說還是檔次比較低的。”


    質子哦了一聲,嚼著糖躺在草地上似乎又開始魂遊天外。


    讀書人也跟著躺了下來,這個過程把他疼得齜牙咧嘴。


    那些護衛可都是下死手在打,現在體內絕對是有內傷了。


    一想到等下要去醫治又得花費一大筆銀子,讀書人頓時又惆悵了起來。


    他享受著清風徐徐,感慨道:“聽說中域的那個大唐王朝,人人安居樂業,富庶繁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是千年未有的盛世之舉。”


    “他們的帝王大興科舉,令國之學子不用遠赴萬裏前往稷下也能夠在自己的家鄉學到知識。孩童們不必去考慮溫飽,隻需要憂心自己的學業成績是好是壞,免得晚上迴家的時候被父母懲罰不能吃雞腿。”


    “質子,聽我這麽一說,你會羨慕他們嗎?”


    讀書人轉過頭來,而這位一身粗布麻衣的秦國質子當即道:“我沒必要羨慕,因為逐鹿之地,遲早也會有這麽一副光景。”


    讀書人一臉莫名其妙,這驚鴻一瞥間隻見這位在剛剛一瞬展露鋒芒的質子又恢複了他那隨意散漫的模樣。


    讀書人揉了揉眼睛,在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而後質子突然開口問道:你從何來?


    讀書人輕輕迴答:從秦國商城來。


    質子又問:求學所為何?


    讀書人肅聲而答:為家國社稷而求。


    質子再問:社稷何以強?


    讀書人意氣風發,於此清風茂林處一舒心中胸臆。


    行法治,改民生,重軍功,輕徭役...


    讀書人說了很多很多,說到最後因為嘴唇幹涸而牽動了嘴角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這時候他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說了半個時辰了。


    他搖頭自嘲一笑,這些平日裏沒機會說出來的話,今天倒是對一個孩子說了個遍。


    此刻他沒有迴頭,以為這位質子早就因為自己話語的枯燥無味而睡去。


    但當他轉過頭的時候,他才驚愕地發現,這位質子不知何時盤膝坐起,眼中神采奕奕。


    那份完全不應該在孩童身上見到的光彩,讓讀書人第一次覺得。


    這位質子,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在兩人分別的前夕,質子終於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讀書人笑道:李斯。


    質子沉默了片刻,終於是露出了今天或許是這幾年的唯一一抹笑意。


    嬴政。


    李斯心裏默念了這個名字,他知道,這位質子現在不應該是這個姓氏。


    但這個看起來隻是孩子的孩子,卻這麽說了...


    原來他什麽都懂。


    李斯恍然大悟,再看向質子的眼光,已經截然不同。


    而嬴政亦是看懂了李斯眼中的詫異,他擺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如此。


    最後一刻,質子嬴政看著讀書人李斯向遠而去,突然說了一句。


    我等你。


    李斯沒有迴頭,此時的他也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直到十年後,他迴到已經變換了一番風景的秦國。


    因為稷下韓非傳人、優秀學子的身份,他得以直接躋身進秦國中樞廟堂,那位於國都王城內的恢宏殿宇。


    第一次踏進秦王宮,他見到的不是文武百官,而是那個已經披上了秦王袍的少年,還有他身旁那道散發著滔天血氣,將自己籠罩在一副猙獰鎧甲內的恐怖身影。


    此刻李斯的心中隻剩下激動和澎湃。


    嬴政笑道:你迴來了。


    少年君王已有霸道之姿。


    李斯頓時跪倒在地,淚流不止,高唿:大秦當興矣。


    嬴政笑得更開心了。


    那天晚上,李斯和嬴政在王宮的飛簷上一直聊著,而唯一使命就是守護嬴政的黑甲白起,就在殿宇下站定。


    聊至深夜,嬴政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看著一片蒼茫的秦國大地,笑道:李斯,如果以後朕想給這片土地換個名字,你覺得叫什麽好。


    李斯沉默了片刻,接著一字一句地開口道:玄雍。


    玄雍者,黑水為幟,兵戈如嶽。


    以法立六曲,以霸道行國事,天下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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