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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來外祖父無話,父親是無論如何不便進來的……於是這麽長時間,父親就在外頭候著麽?


    靜漪暗暗嘆口氣。


    「程先生讓轉告您,讓您在這兒陪著老太太,有什麽事兒也方便照顧。」陳媽說。


    靜漪點頭,問道:「姥爺沒說攆我們走了?」


    陳媽抿嘴笑笑,搖頭禾。


    靜漪轉臉對馮老夫人眨眨眼,說:「姥爺就是攆我們走,也不走。」


    馮老夫人笑出聲來,照靜漪的意思慢慢轉身,伏在床上。陳媽過來幫忙,讓靜漪給她注射妲。


    靜漪輕聲細語地同她說著話,分散下她的精神,聽到她輕嘆,以為自己手重了,正要再輕些,才聽清她說的是:「真也難為有這份兒孝心……」


    靜漪拔了針,替她揉著。等她重新躺好,又守在床邊。


    「你去歇著吧。從上海趕過來,一路上多辛苦呢。」馮老夫人說。她看看陳媽。陳媽便說廂房裏臥具都是現成的,他們住進來時,房東已經提前預備下。她剛剛又讓人去收拾了一番,程小姐過去歇息就好。


    「我就在這裏陪著您的。」靜漪不想離開。一是不放心,再也捨不得。


    馮老夫人微涼的手撫著靜漪的下巴,看著她,說:「累了就去歇著。別累壞了身子。」


    靜漪點頭,說:「姥姥您放心,我不累。」


    馮老夫人當然也是捨不得讓她就走,和她輕聲地說著話。


    靜漪便覺得她與外祖母雖是頭迴親近,卻絲毫不覺得隔閡。仿佛冥冥之中有之手在不斷地將她們拉近……她想若是母親還在,看到她們這般親近,該有多麽的欣慰。隻可惜如今是不能夠了……她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隻小小的口金包,打開來取出一疊小相片子來,給馮老夫人看——多數是遂心的相片。她近期整理的,從遂心嬰兒時期到現在的都有。最後一張,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


    馮老夫人讓陳媽拿了花鏡來給她,戴上仔細地看著相片子裏的遂心。她邊看,邊瞅靜漪,好半晌,才說:「像,真像……喲,可是沒幾分像姑爺……」


    靜漪微笑。


    誰看到遂心,都說完全像了她。在她看來,遂心眉眼神態還是頗像陶驤的。


    「姑爺生的也極好。報上相片常常模糊不清,也看得出生的好。這樣清清楚楚地一看,報上相片信不得……差的太多。」馮老夫人將這合影看了又看,不禁露出滿yi的笑容來,「這門親事結的好。」


    靜漪笑而不語。


    「就這一個姑娘,單薄了些。趁著年輕,再生養吧。」馮老夫人又看看遂心的相片,滿麵慈愛。「相片給我留著好不好?」


    靜漪見自己還沒答應,外祖母已然像生怕她這就拿迴去似的,寶貝一樣收了,用絲帕一裹,壓在了枕下,便笑了,道:「囡囡可皮了,沒有相片上瞧著乖巧。」


    「你小的時候,也頑皮。」馮老夫人微笑著說。


    靜漪愣了下,見外祖母顯出疲色,明白她這是累了,便沒有問。


    馮老夫人睡了過去,依舊握著靜漪的手。


    靜漪小心地將她的手放迴被下。


    陳媽過來給她披了件外袍,輕聲問她是不是去睡一覺,「就是不去廂房,榻上打個盹兒也好。這裏有我呢,程小姐。」


    靜漪說:「我還不困。」


    陳媽看了她一會兒,低下頭去,就坐在腳凳上,陪著靜漪。夜裏安靜,外頭有點動靜就聽的清清楚楚。


    「太太從昨兒就說,許是這迴能見著您。」陳媽小聲說。她見靜漪並無不快,反而望著她的目光裏,多有鼓勵,於是繼續小聲道:「太太見了您,病都大好了……程小姐,您以後能多看看太太嗎?」


    靜漪微笑,點點頭。她迴頭望著床上躺著的老人,輕輕地將油燈調的暗一些。煤油的味道有點刺鼻,她鼻尖一麻,急忙揉了揉,同陳媽說讓她盡管歇著,自己在這裏守著就好。陳媽聽了吩咐,到外間去歇了。靜漪靠在床邊,不時地看看馮老夫人……外頭起了風,吹的樹枝不住敲打著窗子。


    她似聞到一股幽香。


    這時節,應該是梅花開放了……


    一連兩日,靜漪都沒有走出馮老夫人臥房一步。在她悉心照料下,馮老夫人康復的很快,這天傍晚,都能夠下地來走兩步了,腳步也未見遲滯。待她到窗前看著外頭細雨濛濛中,悄然綻放的梅花,看了半晌,方道:「原來是梅花開了。」


    「嗯。」靜漪站在外祖母身邊。


    梅花開的淡淡的,別有風姿。還是這狹小的院落裏僅有的兩株老梅,乃北方難得一見的綠萼梅。在潮潤的雨霧中,靜靜開放,真美的很了……靜漪看著這梅花,忽覺得眼前一花,梅影後濃重起來的陰影中忽的亮起一團光,她竟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閃出來。她一愣之下,聽外祖母問道:「那是誰來了?」


    「是不是我父親?」靜漪心咚咚跳。除了衛士,便隻有父親身形高大些,可她知道並不是的。其他人行動間不是這般姿態……她身子向外稍稍一探,想再看仔細些。


    此處窗子是內堂東窗,有人進院子來,她們是馬上便能看到的,對方卻未必能立即發現她們。靜漪定睛一瞧,卻果真是陶驤。她的臉倏地便熱了起來,道:「他怎麽來了……」


    果真是陶驤。


    已經有兩日,他都沒朝麵。他身邊的人也沒有來過一迴。雖在同一城裏,她也知道這形勢,在走之前是未必能再見到他的了。漸漸她原本抱著一絲希望也打消了。隻是偶爾能聽到城外傳來炮火聲,她心都揪著……當著人卻不能表現出來她的這點心思。


    外祖父仿佛也沒有前兩日那麽嫌他們了,進來探望外祖母時,倒也肯多坐一會兒,聽她們說話。一時又有炮聲時,恰好外祖父也在,大約是看她瞬時怔忡,連外祖母問她話,她都忘了立即接上,老爺子便說:「應是部隊演練,不必擔心。」


    老爺子說完起身便走了,留下她和外祖母半晌無言。


    外祖母說,這些年你姥爺越發脾氣古怪,難得對哪個看得上眼……你的這個姑爺,照我看可是例外中的例外。我還想著許久之前有一天,他出門喝茶,迴來說西北王陶盛川的七公子,不俗。再要問他什麽,他也是不說的……


    她問外祖母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外祖母說,記不太清了,有幾年了吧。


    她盤算著老太太這一說有幾年,究竟是幾年?盤算的頭疼。


    也是這幾日沒有睡好,自然是頭疼的很;能讓她覺得不頭疼的,就是外祖母身體見好,眼見著能隨他們快些離開徐州了,而外祖父那個倔老頭,由父親陪著,雖說還是不時鬧脾氣,像是個大火球,但是越看越覺得他有些自得其樂。想來就算是綁著他硬要他離開這裏,也就順水推舟了……


    馮老夫人見靜漪一時發愣,吩咐陳媽出去看看。


    不一會兒便聽到外頭有人說話,馮老夫人由靜漪扶著坐下,能聽到外頭有個低沉的男聲,在同陳媽說著要求見馮老夫人和陶太太……馮老夫人聽清,含笑望了靜漪,點了點頭,卻沒說什麽。


    靜漪低了頭。


    陶太太……聽聽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


    陳媽進來迴稟,說太太,陶司令求見。


    陳媽說著話瞅著靜漪,默默地微笑著。靜漪被她瞅的有些臉熱,轉臉望著馮老夫人,也不說什麽,隻是望著。


    馮老夫人委實心情暢快,推了推靜漪,說:「明明是自家人,還不快些開口,讓姑爺在外頭等這麽久……你先去。」


    靜漪也不知為何更覺得不好意思,抿了下耳邊的碎發,見外祖母是要修飾一番的樣子,隻好先出去。


    她邊走,邊迴頭看了馮老夫人——其實老人家通身無可指摘之處,完全是個端莊尊貴的老太太呢,想來還是要在頭迴來拜見的外孫女婿麵前禮數更周全些……她出來,門邊的丫頭給她開了門。


    陶驤正站在正間候著。有婆子來給他上了茶,他仍站著,沒有坐下去喝茶。


    外頭細雨霏霏,他身上濕氣很重。但穿過庭院進了屋子來,卻又仿佛沾了一身的幽香……剛剛抬頭向亮處望時,隱約看到一樹梅花掩映下的窗子裏,虛虛一晃的美人身影——他深覺這兩日大戰前積聚於身上的戾氣和血氣,剎那間消弭些許。


    他聽到熟悉的輕緩腳步聲,迴過身來,還沒看清出來這人,就聽見「哎喲」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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