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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夫人派頭好大。舒煺挍鴀郠」坐在前麵一桌的四太太這時候迴過頭來說了一句,笑吟吟的。


    杜氏微微一笑,未置一詞。


    孔太太迴來的時候,依舊坐到杜氏身邊。靜漪聽到她低聲說:「……家裏有急事呢……咱們且聽戲,今兒程老闆和孟老闆的戲真是絕了……」


    靜漪按了下手指。


    被瓜子殼紮傷的指甲印子,滲出一絲暗紅來灩。


    迴去的路上,靜漪沉默。


    杜氏似乎有些累,也不說話,隻是在下車前,她說:「過兩日,陶家合家上下來家裏做客,你可不能總這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既是答應了你父親,就該歡歡喜喜的,知道嗎?」


    「知道,母親。」靜漪迴答歲。


    車窗開了一條縫隙,吹進來的風,涼颼颼的。


    靜漪說完這句話,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


    陶盛川攜眷來程府作客的日子,是在七月十九。


    前一天剛剛下過了一場雨,從早上起天氣晴朗而略有些潮潤,已然沒有前些日子的酷熱難耐。


    「有些秋意了。」宛帔坐在靜漪的房裏,望望窗外,又望望正在翠喜和秋薇的幫助下試穿新衣服的靜漪。


    一身藕荷色的裙褂,穿在靜漪身上,襯得靜漪愈加的膚白如雪。


    宛帔這樣看著,就有些發呆。


    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樣是一頭如墨般的發,點漆似的眸,仿佛珊瑚的唇,編貝樣的齒……就連眉宇間的那一絲憂鬱,都像極了。


    她強抑住喉間就要逸出的嘆息。


    翠喜正拿了一掛珠鏈,宛帔見狀走過來,拿過來,給靜漪戴上。


    「娘,我自己來。」靜漪說。


    靜漪摸索著珠鏈的掛扣,在頸後扣了半天才弄好。


    指甲蓋大小的顆顆渾圓的珠子,呈深紫色。


    「太太想的周到,這新褂子的顏色,正得這樣的珠子配才好看……我記得前陣子姑姑給你那一掛珠鏈呢,雖然沒這個大,也很看得過去……」宛帔替靜漪弄整齊些,從鏡子裏看看。正在最好年紀的女兒,不施粉黛,已然好看至極。她微笑了下,輕聲的囑咐:「聽說今兒陶夫人是要來的。女客還有陶家二少奶奶。你記住不要多話,聽你父親和母親的話行事……聽見沒有?」


    靜漪看了宛帔,微笑了一下。


    笑靨淺淺兩彎紅唇,笑是無憂無慮的樣子。


    電話鈴響起,秋薇趕忙跑去接了電話。


    「娘知道你心裏還不痛快。」宛帔揉著靜漪的頰腮,說:「不痛快也得忍著,好歹今兒這場麵你得撐下來。」


    靜漪說:「好。」


    這倒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她從小就知道,其實越是大場麵越好應付,她隻要不說話,跟在母親身邊就行了。


    外麵秋薇放下聽筒說:「太太,大太太那邊來電話,說時候差不多了,要咱們過去呢。」


    靜漪轉身湊近了鏡子,拿手帕擦了眼角,笑著說:「娘,咱們走吧。」


    宛帔見靜漪是這樣的態度,心想能高高興興的去,這總歸不是壞事。她心下略安,交待翠喜跟著去。她一轉身的工夫,忽的覺得哪兒不對勁,隨手撈過靜漪的手腕子,問:「剩下的那隻鐲子呢?」


    靜漪見母親臉上倏然變色,頓了一下,知道沒法子瞞天過海,就說了實話:「前些天在街上送給那馬夫了。」


    喬媽翠喜都吸了口涼氣,不敢出聲。


    宛帔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就聽靜漪又說:「還有上年生日,大姐給我的珠鏈。」


    宛帔握著帕子一下子打在靜漪的肩頭,說:「你……你這孩子,你要氣死為娘是不是?你……你明知道那是……那是什麽……你!」她一時深悔自己這些日子神短,竟又沒顧及到這微小之處,於是手指忍不住要狠狠的去戳靜漪的頭,忽然想到眼下最緊要的不是罵靜漪,急忙對翠喜說:「快,快迴屋去拿……開箱子找那對羊脂玉鐲……我記得……」


    「在那描金漆皮箱子最下麵一格。」翠喜說。


    「去找!找到快些拿來,快!」宛帔這邊打發翠喜出去,一手拉了靜漪,拖著她就出了房門,「先戴上,說不定還能矇混一時……不管送給了誰,去要迴來……」


    「送人了怎麽還好要迴來呢。」靜漪說。


    「怎麽不好要迴來?不管用什麽辦法,不惜代價都得要迴來!」宛帔說。


    靜漪聽著,母親講話不慣厲聲厲色,這麽狠的話,仍是柔和的語調。


    「娘,您說話,越來越像父親的口氣了。」靜漪說。


    宛帔氣結。她也知道自己剛剛是氣糊塗了,聽靜漪說是送給馬夫了,她也就知道一定是要不迴來的。怪就怪這幾日她隻顧了盯著她老老實實的呆在房中不出去,愣是沒想到注意到這兒來。她一轉眼又瞪喬媽和秋薇。這二人自知理虧,早就悄悄兒的退了幾步遠,也不言聲。


    「娘,這些身外之物,有和沒有,又有什麽關係?橫豎我人都在這裏的。」靜漪說。


    等翠喜捧著一個錦囊來到近前,宛帔劈手把那錦囊取過來,顫著手把錦囊的抽口打開,金色的絲絛在她手裏亂戰一氣,囊中玉鐲叮鈴脆響。一對樣式古樸的羊脂玉鐲子被宛帔拿在手上,二話不說,給靜漪每個手腕戴上一隻。


    靜漪看那鐲子,雖然和她原先那對從玉質到款式不盡相同,乍看上去卻足以以假亂真。若不近了看,還真是分辨不清的。她攏了鐲子。


    宛帔將錦囊塞迴翠喜手上,握起靜漪的手腕子,拽著她邊走邊說:「記住了,袖子攏好了……若是被太太看到,或者老爺看到,我看你怎麽辦!那是陶家當初定親的時候給的信物,信物怎麽能丟了!」


    「瞞著母親?」靜漪問。


    「今天當然得瞞著,你想討打嗎?」宛帔沒好氣的說。


    「母親再不為這樣的事打我……」靜漪低聲嘟噥。


    「你還有理了,這是尋常的事情嗎?」宛帔說。


    她也不要轎子抬,拉著靜漪走。


    婆子抬著兩抬小竹轎跟上,被她一揮手屏退。


    靜漪跟著宛帔走,總是要適應她的腳步。


    宛帔生了氣,腳下卻比平時走的更快些。


    靜漪低頭,從母親長長的裙下,根本看不到鞋子——父親妻妾四人,唯有她的母親是小腳的——她想像不出,這對小腳竟也曾遠渡重洋,也曾跟著父親去過歐洲大陸幾乎所有的國家……她也不能想像,母親這樣的小腳女人,走在萊茵河畔時候,是什麽樣的情形。哦,母親是從不穿洋裝的;穿上洋裝該是什麽樣子的?她其實不能想像,像母親,是穿洋裝的。她就是工筆畫裏走出來的仕女……


    從杏廬到杜氏的住處要走好長的路。


    宛帔走著走著,氣息似乎平了很多,也就漸漸的鬆了靜漪的手。靜漪倒來挽起她的手臂,被她拂開,瞪了一眼。


    靜漪隻好跟在她的身後。


    她們是從側門走進了杜氏居所的院子裏。


    靜漪心裏有些莫名的發慌,雖然她主意已定。而她也已經知道今天她要見到誰……這幾天,她想了無數次,見到陶驤,她要說什麽。


    遠遠的傳來腳步聲,靜漪追上去拉了母親的手一下。


    此時她們正順著廊子走,隔著院牆上鏤空的窗,能看到那院子裏正走進人來——靜漪拉著母親的停下來,說:「娘,等等,有人來了。」


    宛帔皺眉,靜漪對她示意。


    她便透過那窗子看過去。


    隔著亮紗,應是她們能看到院子裏,院子裏的人看不到她們——走在最前麵的是程府的大管家程大福。他在右前方引路,不時要稍停一下腳步適應後麵的各位。


    靜漪看到一位身材挺直而高大的長者。從走道的姿勢,此人定然是軍人無疑。也就是說,他應該就是陶盛川了……與陶盛川走在一處的是父親。穿著長衫的父親,和同樣穿著長衫的陶勝川攜著手,談笑風生。


    她見慣了父親不苟言笑,這麽發自內心的高興樣子,實屬少見。


    程世運與陶盛川不時大笑。程世運偶爾指點一下宅內某處,陶盛川腳步稍作停留,說句什麽,就又是一陣會心的笑聲。


    靜漪不知不覺的就攥緊了手。


    跟在陶盛川和程世運身後的是三男兩女。除了細瘦高挑的之慎,那兩位男子同陶盛川的身材氣質都很相似,比起之慎來,幾乎要寬厚出一半去。那兩位女子一老一少,都身著旗袍。


    靜漪的目光鎖定在走在最後麵的那個男子身上——比起其他人來,陶驤的腳步顯然更穩。新近來程家做客的人不少都是慕名來參觀慶王府風采的,進得園來,無不左顧右盼,他卻目不斜視……靜漪正想著,陶驤就轉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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