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賢離開後,安望海從角落中鑽出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


    唐安蜀問他:“你覺得這個人怎麽樣?”


    安望海道:“身負血海深仇的人,必定會被仇恨所控製,他也不例外,可他現在卻因為胡深放了他相反冷靜了下來,不知這是福還是禍。”


    唐安蜀道:“這麽說,你還是同意讓他成為李鬆明的合夥人了?”


    裘穀波插嘴道:“安王爺,沒有其他人選了。”


    安望海點頭道:“沒錯,沒有其他人選了,而且,讓他當合夥人,也可以引蛇出洞,看看胡深有什麽反應,胡深最近一直沒動,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安呐。”


    裘穀波道:“胡深動不動,不是取決於你嗎?”


    安望海隻是看了一眼裘穀波道:“我明晚會去見日本人。”


    裘穀波道:“我和安蜀會跟著你,以防不測。”


    安望海點頭:“那樣最好,不過日本人也應該不會對我下手。”


    唐安蜀卻不這麽認為:“你還是屈服於他們,他們當然不會,如果你不屈服,也許你迴去的路上,他們就得對付你了。”


    ●


    安息香的歸來,讓塹壕夜叉小隊的其他人興奮不已,眾人都圍上去噓寒問暖。


    安息香也保持著笑容,將自己的經曆告訴給了眾人一遍,但在訴說的過程中,每每提到唐安蜀和夜馨兩人的時候,她都會刻意表露出難過。


    她這樣做是故意的,主要是為了讓善於觀察的鹽孫發現。


    果不其然,在安息香說完經曆之後,鹽孫對其他人道:“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我有話單獨對阿香說。”


    眾人各自散去,等大廳內徹底安靜下來之後,鹽孫才問:“你迴來這麽多天,都去哪兒了?為什麽不馬上來都督府?”


    安息香故意輕描淡寫道:“我去散心了,畢竟這麽久沒迴陸地上了,想四處逛逛。”


    鹽孫鼻子嗅了嗅:“而且你還喝了不少酒。”


    安息香隻是“嗯”了一聲,就連這些酒,都是她臨來之前喝下去的。


    鹽孫又問:“你喜歡上唐安蜀了吧?”


    安息香遲疑了一下,然後緩慢點點頭,隨後又道:“但那隻是幾天前的事情了,現在我不喜歡了。”


    鹽孫冷冷道:“那就好,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就行了,其他的我不想多說,既然迴來了,就做好你該做的事情。”


    安息香卻問:“大哥,我們什麽時候離開甬城?”


    鹽孫問:“怎麽?覺得此處是傷心地了?想遠離唐安蜀,眼不見心不煩?”


    安息香卻搖頭道:“不,我隻是累了,我隻是不知道我們到底要做什麽。”


    鹽孫道:“查明真相,查明村子為何被屠,幕後真兇是誰,查清楚之後,為村子裏的人報完仇,我們就走。”


    安息香似乎不關心幕後真兇,卻是問:“然後呢?去哪兒?”


    鹽孫遲疑了一下道:“迴到村子,重建塹壕。”


    安息香忽然道:“塹壕是不是存在,真的那麽重要嗎?我們隻是一群募兵而已,我們做事隻是為了錢,隻是為了活著,我們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嗎?”


    “像其他人?誰呀?”鹽孫質問道,“誰在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活著?你突然想追求人生的意義了?你一天是塹壕,一輩子都是,從你加入塹壕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也要記住,你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普通人,所謂的江湖,所謂的的異道,隻是這個大世界中小世界而已,你跳出這個小世界,你永遠跳不出這個大世界。”


    安息香呆坐在那,看著鹽孫離開,一時間覺得無比迷茫。


    可同時,她又很想看到唐安蜀。


    ●


    唐安蜀和裘穀波清晨起來,就趕到了碼頭,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碼頭一如往常的熱鬧,因為沒有海盜襲擾的關係,漁民的生活較比之前穩定很多,雖說他們都不知道海蛇根本沒死,但心裏還是感謝除掉海盜的傅國棟。


    聽著漁民百姓們的閑聊,裘穀波苦笑道:“不知道真相,活在自我認識的真相中,也許是一種福氣。”


    唐安蜀看著過往的行人:“你我皆百姓,我們以為自己想要真相,其實要的往往都是那個期盼的結果,如果結果與自己所要的不一樣,是絕對不會接受真相。”


    裘穀波環視周圍道:“周圍的地形都看完了,這裏地勢太廣,我倆得分頭行動。”


    唐安蜀看著遠處的漁船道:“我在漁船附近保護望海,然後尾隨他,你就在碼頭周圍。”


    裘穀波道:“真的不需要其他人了?班魯和伍六都很可靠。”


    唐安蜀道:“望海隻相信你和我,帶其他人會激怒他的,如今整個甬城,知道他的身份的人,隻有我和你,還有你爹。”


    唐安蜀並未告訴裘穀波關於伯三昧的存在,因為這是他對安望海的尊重,也是安望海對他的信任。


    此時的伯三昧早就混在碼頭的人群中,偷偷地注視著兩人,兩人早上觀測地形的同時,伯三昧也早就將周圍的地形牢記在心中。


    除了唐安蜀和裘穀波之外,安望海也安排了伯三昧,這是他的習慣,他喜歡每件事都留一手,以防不測。


    也正是因為他喜歡留一手,才能讓他活到今天。


    走在人群中的伯三昧卻發現迎麵走過來三個個頭不高,走路姿勢有些奇怪的漁民。


    三個漁民都戴著鬥笠,可走路的姿態與其他人不一樣,步子不大,刻意躲閃著周圍的人,鬥笠下那半張臉不時露出厭惡之色。


    伯三昧與那三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其中有兩人在低聲對話,說的是日語。


    日本人到這裏來幹什麽?而且還喬裝打扮?會不會是池田圭一的人?為了晚上的事來做提前布置?


    伯三昧偷偷跟上那三個朝著東營地方向走去的日本人,日本人鑽入巷子中之後,伯三昧踏牆上了屋頂,走在屋頂慢慢地跟著三人,直到三人與巷子中一個穿著寒酸賊眉鼠眼的男子會合。


    賊眉鼠眼男子領著三名日本人進了一座木屋,而屋外還站著其他一些身上明顯揣了利器的男子,伯三昧無法靠近,隻得蹲下來耐心等著。


    大概半小時後,三名日本人離開,屋內隨後走出另外三人來,除了那名賊眉鼠眼的男子外,其中一人伯三昧認得,那是甬城蟹幫幫主陳遠北!


    陳遠北怎麽會到這裏來?


    他為什麽會和日本人私下見麵?而且恰好是在這個時候?伯三昧覺得事有蹊蹺,思索了一下,轉身趕往八王院,把這個消息告知安望海。


    ●


    再說離開東營地的陳遠北,馬不停蹄地趕往了新港,剛進新港的租界關卡,陳遠北就命令手下等著,自己鑽進了旁邊的一棟煙館之中。


    煙霧繚繞的煙館內,陳遠北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了張定鋒。


    張定鋒瞟了一眼陳遠北:“有什麽消息嗎?”


    陳遠北道:“張先生,有個大消息,非常值錢。”


    張定鋒道:“老規矩。”


    張定鋒說著,摸出一張銀票遞過去。


    陳遠北卻不接:“張先生,我要洋人銀行的支票,不要這個,您也知道,萬一戰事一起,銀票這玩意兒很麻煩,還是洋人的玩意兒硬一點。”


    張定鋒笑了下,從口袋中摸出一疊錢來:“英鎊,可以嗎?”


    陳遠北笑了:“可以。”


    張定鋒抽出幾張來遞給陳遠北:“先說。”


    陳遠北道:“今晚日本人要見一個大人物,就在甬城港口的某艘漁船之上。”


    張定鋒看著陳遠北,又抽出幾張來:“說名字。”


    陳遠北笑嘻嘻道:“那個日本人叫池田圭一。”


    張定鋒皺眉:“我問的是那個大人物的名字!”


    陳遠北明顯是故意的:“哦,大人物的名字呀……”


    張定鋒隻得又抽出幾張來:“說吧!你好歹也是一幫幫主!”


    陳遠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張先生,蟹幫上下這麽多人,每天吃喝拉撒都要不少錢呀,哎喲,跑題了,這個大人物的名字叫葉雲誌!”


    張定鋒頓時來了興趣:“你確定?”


    陳遠北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張定鋒剩下的錢。


    張定鋒幹脆把剩下的錢全部扔給了陳遠北:“現在可以說了吧?”


    陳遠北搖頭道:“這點錢,不夠買這個消息。”


    張定鋒冷笑一聲:“要是這消息不值我心裏的價位,你走不出煙館。”


    陳遠北笑道:“放心,我敢一個人來,敢要這個價,就不怕消息不值錢。”


    張定鋒又摸出一疊錢來:“就這麽多了。”


    陳遠北數著手裏的英鎊,沉聲道:“日本人要做掉葉雲誌!”


    “什麽?”張定鋒猛地站起來,“你可別胡說呀?那可是奉軍特使,誰都知道,日本人和奉軍的關係一向不錯。”


    陳遠北正色道:“張先生,這事我能瞎說嗎?日本人請的殺手已經到了甬城,至於他們為什麽要殺葉雲誌,我不知道,但今晚,我們得幫助他們的殺手牽製住葉雲誌的人。”


    張定鋒疑惑:“葉雲誌隻身來甬城,他哪兒來的人?”


    陳遠北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日本人做事很謹慎的。”


    張定鋒道:“把詳細布置告訴給我。”


    陳遠北笑道:“那又是另外一筆買賣了。”


    張定鋒冷笑道:“你等著,我去拿錢。”


    張定鋒剛走兩步,陳遠北又道:“哦,對了,記得多拿點,因為我還有個消息。”


    張定鋒駐足問:“說!”


    陳遠北附耳上去:“您讓我盯著的那個叫樂正賢的人,今天一大早去了電報局,往順天府發了一封電報,電報內容我已經搞到手了。”


    張定鋒微微點頭:“在這裏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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