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她低頭握住他的手,在月光下看著自己長年操持農務的粗糙小手,和他的指節修長勻襯,優雅白皙相比,她的手就像個丫頭,下人。


    那位清泉茶樓的許家小姐,一定也有著一雙柔軟雪白、持卷弄琴的纖纖玉手吧?


    她不否認,聽完了這一切後,她惶然不安的心並沒有稍稍安定些,反而絞擰得更緊繃、更害怕了,好似她內心深處一直在恐懼著這一刻的發生——


    他的生命中,果然出現了一個和他一樣能吟詩作對,擅長琴棋書畫的女子。


    雖然是以義兄義妹的名義相稱,可畢竟不是親兄妹,萬一……萬一日後因憐生愛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笨蛋豆娘,你誰都可以不信,又怎麽能不信他呢?


    項豆娘深深吸了一口氣,死命抑下胸口那陣陣蠻不講理的恐慌,抬起頭努力對他擠出了一絲笑。「阿溫,你答應我,就算是義妹……在你心中也不能比我更重,你能答應嗎?」


    佘溫一愣,清眉隨即微慍地蹙得死緊。「傻豆娘,難道你以為在我心裏,這世上還有誰能比你更加重要?」


    她心頭一熱,眼眶驀地濕潤了起來。


    「若早知認她做義妹會令你如此不安,我說什麽都不會因為一時的憐惜和同情,就答應她的。」他懊惱地自責道。


    「你……對她是有憐惜的?」她唿吸一停。


    佘溫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而是低低歎了一聲,坦言道:「你知道我的親人倶已不在了,她也是,度己及人,不免對她有三分悲憫可惜,況且我見她也是個磊落爽快的好女子,若認她為義妹,能幫她一把,讓她在這世上多個親人大哥,這未嚐也不是件好事?」


    她不語,心頭滋味複雜萬千,說不出是酸甜苦澀……是該為自己擁有一個良善得令人深感驕傲的未來夫君而高興?還是該生氣他居然對自己之外的女子生了憐惜之心?


    她張嘴欲言,話在嘴邊還是硬生生地吞了迴去。


    不,不行,就算再有千般萬般的不快和質疑,也不能在狀況未明前就任意發作。


    她不想在他眼裏,她是那種任性刁蠻又心胸狹窄的女人,可是……可是隻要事情一和他有關,她就算想不做個任性刁蠻又心胸狹窄的人……也太難了!


    「我能見見她嗎?」她努力咽下胸口陣陣撕扯、泛酸的疼楚感,竭力平靜地問道。


    「當然,呃……」他眸光一亮,隨即又遲疑了。「或者,不如我明日先問過她一聲吧?」


    佘溫的本意是,畢竟親疏有別,才剛剛認了人作義妹,怎麽好就立時拉著自家未來娘子莽莽撞撞上門認親去?


    可這話聽在項豆娘耳裏,卻又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她心一緊,僵挺起了背脊,語氣也有一絲管不住的火氣逸出了。「哦?還要先問過她才行?」


    「那是自然。」佘溫還不知事態急轉直下,一臉理所當然地望著自家未來小娘子。「既是求見他人,不用投遞拜帖,也是該提前招唿一聲的,此乃基本禮儀之道。」


    「你的意思是我不知禮儀,不懂規矩了?」她心頭煩悶不快,語氣跟著衝動了起來。


    「豆娘!」他不敢置信地盯著她,「你講道理些……」


    「我不講道理,我——」她閉了閉眼睛,胸口酸楚糾結難言,頓了頓才又開口:「是,你說得對,我是不講理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今晚火氣這麽大,許是……白天給累的,我沒事,我去睡一覺就好了,你別理我。」


    她起身就要走,卻被他自背後緊緊環住了。


    「豆娘,你在生氣,而且是氣我。」他埋在她馨香頸項的臉龐悶悶的,聲音也悶悶的。


    佘溫是真的慌了手腳,他不知道豆娘為什麽生氣,卻能感覺到她的怒氣是針對自己而發,可是他偏偏對此一頭霧水,惶惶然不知究竟是哪做錯了?


    項豆娘被他擁在溫暖寬闊的懷裏,又聽見他那麽惶急脆弱的低喃,心瞬間軟化得一塌胡塗了。


    唉!


    是她的錯,明明知道他單純,腦子裏裝不下那些彎彎繞繞,幹嘛還這般考驗折騰他?


    「是我太小氣了,可你口口聲聲替她說話,我聽了不舒服。」她終於決定跟他說個明白。


    「我才沒有口口聲聲替她說話。」他聞言好不震驚。


    「……好,就算沒有口口聲聲,可我聽了就是不痛快。」項豆娘也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可誰教一口酸苦的醋意還堵在胸口,怎麽咽也咽不下。


    「那,以後我便不在你麵前提及許家妹子的事了。」他小心翼翼地道:「這樣,你可以不要再生我氣了嗎?」


    「掩耳盜鈴,更加可惡。」她哼了一聲。


    佘溫頓時被難倒了,清俊臉龐苦成了一團。「那……」


    項豆娘也明白自己壓根就是在為難他,內心矛盾掙紮了片刻後,終於還是舍不得見他這般兩難、無措。


    「算了算了。」她鼓著臉,不是滋味地道:「是你妹子就是我妹子,再火也隻能認了。」


    他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為的是豆娘終於不生自己的氣了,展顏笑得好不燦爛。「就知道豆娘對我最好了!」


    「好什麽好呀?往後你就多了一個好妹妹對你事事尊重、處處貼心,我又算哪根蔥哪根蒜?不被擠到犄犄角去就阿彌陀佛了。」


    他一個忍俊不住,將她環擁得更緊。「好大的醋味啊!」


    「放開!男女授受不親,誰許你隨便亂摸亂抱了?」她泄憤似地拍了一下他環在腰上的手。


    他也不怕疼,滿眼盡是柔情笑意吟吟,將她擁在胸前,低頭看著她。「不許隨便亂摸亂抱,那麽可以非常認真地吻你嗎?」


    「什麽吻——唔——」


    佘溫俯身吻住了她柔軟微涼的唇瓣,彷佛已是期待了一生一世。


    在最初的青澀羞怯之後,他吻得更深更熾熱了,直至懷裏人兒嬌喘輕吟了一聲,不自覺微啟朱唇,他靈活的舌尖趁機溜入與她的勾惹、挑逗、嬉戲……


    月兒悄悄躲入雲裏,幽微夜色下,緊緊依偎的一雙人兒吻得越發纏綿依依,不舍亦難分。


    什麽醋意什麽火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泉茶樓後院荷畔小亭。


    「來,嫂嫂飲茶。」


    茶鼎滾水沸騰,清香四溢,許纖素手烹茶,姿態優美如詩,最後執壺為他倆各斟了一杯香茗,親自奉上。


    「謝謝。」在被稱作嫂嫂的刹那,項豆娘有些許的害臊羞赧,卻立時大大方方地接過茶杯,爽快地道:「許家妹妹人長得漂亮,果然做什麽都好看,連我都給看迷眼了呢。」


    「謝謝嫂嫂稱讚。」許纖嫣然一笑,看著她的眼神裏有一絲複雜難解的光芒。


    原來,麵前這位濃眉大眼的姑娘,就是義兄珍之愛之、牢牢捧在心上的未婚妻子。


    坦白說,但凡是個女子,就很少不與人攀比容貌的,尤其許纖向來自負美貌才華兼具,雖說飽受命運磨難,自幼喪母後又失父,萬貫家財又遭人覬覦,可是心性一貫地堅忍倨傲,又從來是個不輸人的,此次卻敗給了一個她素未謀麵的農家女子,她自然忍不住將對方上上下下瞧在了眼裏,好檢討自己究竟是輸在了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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