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黑夜時,偶逢賊盜,粹遇仇敵,不能見其所以來,將何以閃而進之?不能見其所以動,將何以封而閉之?豈不反誤自身耶?惟我六合拳,練上法、顧法、開法於一貫,其機自靈,其動自捷,雖黑夜之中,而風吹草動,有觸必應。並不自知其何以然也,獨精於斯者自領之耳。”


    -佚名


    自從姬隆峰迴來以後,重新主持了塾裏的大小事物,自然也包括塾生的文武課程。


    一開始,連經常曠課的鄭順禮,也不敢不來,乖乖地每天早早起來給老師請安。


    韓光遠比他還勤,每天對著師父早安晚安的,噓寒問暖,天天如此。


    在上次的事件裏,他沒有幫到武光,但他自居當時不知道真相,有意無意為自己開脫,不過對武光還是一樣好的,而且客氣多了。


    武光也漸漸察覺到鄭順禮和他上頭幾個師兄都有矛盾,具體原因他也不懂,似乎和鄭順禮是姬夫子後麵收的徒弟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姬夫子原先的幾個徒弟,就是以韓光遠、鄭柏新、尹浩三人為首的小圈子,在書院裏受到學生們的追捧和擁簇。他們表麵上對鄭順禮很客氣,但其實心裏有芥蒂。


    武光不知道這芥蒂的具體,他想大概是因為鄭順禮的不合群,得罪了幾位自居資曆老的師兄吧。


    但時間過了幾天,白天又見不到鄭順禮了,眾人都對此頗有微詞。但姬隆峰沒有管他,由他去了。因為他知道,鄭順禮都是晚上跑去練功了。


    夜練,和秉燭夜讀一樣,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


    夜練多見於各種導引術等道功的練習,因為此類功法對練習的日期和時辰有要求,認為不同時間人身上的氣血流通有異,或認為有些時間利於修煉,有些則有害。


    比如有些功法要求午夜子時後練習,所以隻能夜練。


    也有時候,武門之中,師父為了給弟子傳授秘傳的功法和技術,會選在晚上,以免被別人探聽。


    也有些年輕人,氣血旺盛,到了晚上一樣安靜不下來,於是聚眾練武,一直練到天明也不睡覺,又去做其他事情了,這也很常見。


    但鄭順禮夜遊的習慣,和以上三種情況都無關。


    他以前性格更為乖戾,一次在外麵和人較技,把人打傷了。


    這件事傳到姬隆峰那裏後,姬夫子大怒,但想到這個徒弟人生遭遇重大變故,性格才變得如此陰鬱,也感到難過。


    於是他禁止鄭順禮以後上校場練武,但鄭順禮沒有放棄武術,卻隻敢晚上出來自己練了。


    自從他來求誌塾後,本來就形單影隻,很少和人交流,幾年來都是如此。


    而晚上練武,有讓他感覺有一種奇妙的自由感。後來鄭順禮又在巧合下,在榆山遇到了和自己有過因緣的段老板。兩人相熟以後,段老板也給了他很多開解,讓他心裏想開了很多。


    這些原因也開始讓他覺得,夜練也挺好的。


    所以後來姬隆峰解除禁令以後,他還是天天晚上出來晃悠,走到哪就到哪練拳。


    因此,自然和書院裏的其他學生更加疏遠了。


    後來武光成了少數和他熟識的人以後,有時晚上也跟著他,向他討教武藝。


    不過大部分時候,鄭順禮還是自己一個人的,沒有人知道他去幹什麽了。


    但在黑夜裏,鄭順禮並不是唯一在活動的人,夜晚的世界並沒有比白天更安靜。


    自前明滅亡以來,在夜晚秘密練習武藝和傳授徒弟的人,一下多了起來。


    這些人在晚上尋找練拳地方的原則,往往類似。因此,找地方的時候遇到了同樣出來夜練的人,其實並不奇怪。


    互相打個招唿,也是很尋常的事,甚至形成了一定的社交網絡。


    這其中的秘辛,皆不言而喻。


    自古盛世習文,亂世練武。明末自民軍起事以來,很多讀書人也兼習武藝。所以出現了洪承疇、盧象升等文臣帶兵打仗的情況。


    讀書人練武,一是因為要自保,二是吸取了宋朝滅亡的教訓。


    明亡之後,這些人的氣節尤勝一般武師,絕不仕清。


    那些四處遊方,在晚上秘密傳授和練習武藝的武師,很多都是這些人


    在晚上,除了這些練武人以外,還有兩種人。


    一種是打行人悶棍的劫匪,這些人埋伏在道路邊,有人經過就用棍子打他後腦,這就叫悶棍。打趴下了不管生死,直接扒光。


    所以江湖經驗說,寧走大路遠,莫走小路險。但凡彎曲的、崎嶇的、有高低差的小路,都容易被打悶棍,功夫再高都沒用,因為黑夜中光在這種路上行走就很費精力了,很難防偷襲。


    但如果走寬敞平整的大路,打悶棍的就不好得手了。


    又說夜黑風高莫出行,也是差不多的道理。這種夜晚,眼睛看不清,耳朵聽不清,最容易遇險。


    所以練武需知用時,非用武之地速去勿留,沒有地利的話,行家也會折在普通人手裏。


    所以也不是練了武術,就什麽都不防了,事實上練武的人因為有仇家,所以比普通人相比,平時還要更警惕。


    除了打悶棍和練武的,夜晚裏活動的還有一種人,就是各種盜賊。


    這些人,低者用繩梯,高者如商穎一門更是來去無影無蹤。這裏麵的門道,鄭順禮現在還不明白,也許將來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今天的夜晚,他還是出來遊蕩了,這天他沒有想好去哪裏,但他發現了有不對勁的地方。


    之前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外出時曾感覺總有一個人在跟蹤他。


    但他無法確認是否是真的被跟蹤了,因為他根本找不到跟蹤者存在的證據,隻是有這種感覺。


    後來遇到商穎後,他才確認之前是商穎在跟著他,因為她藏身的技術過於高妙,而使自己根本無法發現。


    然而現在,他又有了被跟蹤的感覺。


    鄭順禮皺起了眉頭,不會是商穎跟蹤自己上癮了吧?


    想想應該不會,還是謹慎一點好。


    鄭順禮繼續走路,當走到一個陰暗的道路上時,後麵的那個感覺還未消失,反而越來越強,他感覺不妙。


    他放慢腳步,仔細聽周圍的聲音,避開陰暗的地方,以免讓人有機可乘。


    突然一陣狂風吹來打在他的臉上,鄭順禮緊張的一坐腰,差點就躍閃出去了,但什麽也沒發生,沒有槍紮過來,也沒有箭射過來。


    他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天上的雲團突然遮住了月亮。


    鄭順禮頭皮一陣發麻,他突然原地跳起,地下一把刀正好從他腳底掃過。


    一落地,他立刻連退幾步,但月光還是被雲遮擋著,讓他無法確認敵人的攻擊範圍。


    一個人從路邊的草中滾出,半跪在地上。


    在路邊伏著,然後用刀或勾槍掃通行者的腳,是偷襲的一種常見方法。軍中在複雜地形下伏擊馬隊,士卒也會用類似方法,伏下用勾槍勾馬腳。


    此時,依然非常昏暗,鄭順禮看不到那個人的臉,那個人十有八九也遮住了自己的臉。


    但更危險的是,鄭順禮的視線裏,隻能看到對方的輪廓,不知道他拿的是何種刀,也不知道他擺出什麽姿勢。


    但好消息是,對方也看不清自己,首先他看不清就沒法投擲武器了。


    一時半會兒,月亮可能都出不來了,對方可能也想到了這一點,黑暗中鄭順禮看到暗殺者的輪廓站了起來,緩步向自己走來。


    一但走動起來,黑暗中鄭順禮很難判斷自己和他的距離。


    但對方也如此,他把刀橫掩在身前。這是夜戰刀法,因為難判斷和對方的距離時,可能會在各個方向和敵人猝然相遇。如果把刀伸出,遇敵的時候,可能刀並沒有指向敵人的方位。


    所以把刀掩護在身前,一遇敵立刻變化,這種姿勢配合步法可應對四麵八方。


    暗殺者的步法極其詭異,腳落地時不發出一點聲音,鄭順禮不知道這是他穿了特殊的鞋子,還是他用了什麽特殊的步法。


    他的身法也同樣詭異,飄忽在黑暗之中。鄭順禮看不清他,聽不到他的足音,也聽不到他的唿吸聲,他應該閉住了氣。


    暗殺者近了,他手中的刀鋒一變,直接飄向鄭順禮的脖子。


    但一拳直接頂在了他的心窩上,傳入胸腔的衝擊感將他擊倒在地。


    暗殺者急忙後滾,拉開距離。以他對鄭順禮的調查和了解,這一下並不重,事實上自己還有一戰之力。


    但奇怪的是,他有一種感覺:擊倒自己的這一下,好像是無意識揮出的一樣,仿佛自己是撞到上麵去的。


    這種不祥的預感,讓他拖緩了進攻,自己曾在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斬殺過無數人。他對自己的技藝有絕對的自信,但如果他沒有謹慎,也絕無此戰績。


    或許我該換一個角度?暗殺者想到,他的腳輕輕邁向斜前方,以期奪取對方的側麵,黑暗中很難看清他的動作。獵物甚至會覺得暗殺者的上身是沒動的,直到他出手時才恍然大悟。


    但暗殺者剛邁出腳,鄭順禮的輪廓就敏感地動了一下,仿佛也在調整角度。


    冷汗不斷從暗殺者背上冒出,他應該聽不見我的聲音,也看清我的動作,怎麽會。。。。。。


    突然傳來一聲鈴鐺響聲,暗殺者側耳一聽。


    又是一聲響,兼帶著腳步聲。


    仿佛和鈴鐺響聲唿應一般,月光漸漸透過了雲層。


    暗殺者的輪廓,也往後消失在了草叢裏。


    鄭順禮這才放鬆了下來,唿吸終於擺脫了緊張,漸漸舒緩起來。


    剛剛自己根本看不見敵人,隻是憑著"感覺"出拳,結果打中了對手。


    可能他潛意識對周邊事物各種細微變化的察覺,讓他對敵人的位置有了判斷。


    就好像商穎之前在戲班火災後,辨認出縱火者極為細微的活動蹤跡一樣。


    鄭順禮想,應該是這樣的。


    阻擋月光的雲層漸漸散開,他看向鈴鐺聲音的方向,是一個道士,帶著一個道童。


    道童年紀不到十歲,看不出是男是女。道士拄著一根竹竿,長著一張鄭順禮見過很多次的臉。


    "公子,你見到我們真是有福了。"道童開口說,鄭順禮不大明白他說的福是什麽。


    "童子休得頑皮,這是我的故人。"道士碧塵開口說道。


    "道長。。。。。。"鄭順禮脫口而出,他看見碧塵幾年來相貌一點都沒變。


    事實上自己從五六歲見到他起,就沒見他老過。


    "小鄭,你別來無恙。"


    鄭順禮聽言,向他行禮。


    "道長為什麽來西北?"


    碧塵一點頭,跟他解釋說:"西北,本來就有很多隱士高人,所以我不惜拖著這副殘軀來此。但我到此地,來找你的。"


    "找我?"鄭順禮覺得很驚奇。


    "對,我有一樁大事要委托給你。"


    "道長但說無妨,隻怕我能力不夠。"


    "你知道顧炎武是誰嗎?"


    鄭順禮感到意外,這似乎不是自己預料的話。


    "顧先生是大學問家。"


    "我要請你保護他。"


    "保護他?我都不認識他啊?"


    "時機到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沒有多餘的話,碧塵帶著道童往道路的另一端走了,每走一步,就有一聲鈴鐺響。


    "來日有緣再會吧。"


    鄭順禮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心想這事肯定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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