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雨之國的覆滅,已經過去數日了。


    風、土、牙、翅四大氏族毫不避諱地高調宣揚其聯手進攻的輝煌戰果,他們不僅對雨之國進行了慘烈的屠戮,更成功消滅了傳說中的樂園妖精——


    這一係列行動猶如疾風驟雨,可謂是又快又狠,淩厲且精準。


    當晚起兵……


    當晚覆滅雨之國……


    當晚就殺死了樂園妖精……


    隻能夠說確實是相當輝煌的戰果,也算是一次教科書級別的作戰,即使在戰爭與陰謀貫穿整個曆史的妖精國裏,大概也能夠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戰役。


    打出這樣漂亮的一戰,可謂是大大提升了四大氏族的威名——


    隻不過,考慮到妖精國本來就沒幾個氏族。


    而在雨之氏族被除名後,現存的氏族數量更是屈指可數,所以這個也就沒了意義。


    畢竟,當大家的威名都在同步提升時,某種程度上也就意味著大家都沒有提升。


    “不過其他的不說,對它們而言,這一次戰爭的主要目標已經達成,反正樂園妖精已經被殺死,所以我們接下來的情況會好很多,至少不會麵臨滿世界的搜捕與通緝……”


    夜幕悄然降臨,篝火在空曠的土地上熱烈燃燒。


    夏至席地而坐,一邊隨意的將幹燥的木柴扔到火堆裏,聽著它在燃燒中開裂,發出劈啪作響的聲音,一邊冷靜的分析著眼下自己兩人的處境局勢。


    “當然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需要留個心眼,因為這不一定就是真的,不能排除對麵在放煙霧彈的可能。所以我們接下來最好還是繼續向前,不要往迴走,不能迴奧尼克……”


    他稍作停頓,繼而輕飄飄的補刀了幾句——


    “反正妖精國也沒有收屍的風俗吧,你也曾提及妖精消逝後,軀體會迴歸大自然的懷抱,這樣一來,我們便更加沒有理由返迴奧尼克了。”


    出於審慎的態度,夏至認為還是要選擇最穩妥的決策。


    畢竟誰知道對麵的真實情況,萬一就是散布虛假信息,設下陷阱,守株待兔,專門等待樂園妖精在假象中放鬆警惕,傻乎乎的選擇返迴奧尼克呢?


    這種寄希望於敵人犯蠢的戰術,自然談不上有多高明,但是也不費事。尤其對麵在占盡優勢的情況,完全可以隨意布局,有所收獲自然是意外之喜,沒有收獲也談不上什麽損失。


    反倒是他們這邊,眼下不說是山窮水盡,也能稱得上是進退維穀,自然更要慎之又慎。


    “……”


    “……”


    並沒有迴應。


    篝火在靜靜的燃燒著,火光映照著對麵,少女抱著雙膝坐在那裏,因為失去了奧克尼的悲痛,雙目無神。


    還是這樣子……


    夏至在內心深處悄然歎息,就像是他剛剛本可以措辭更婉轉些,但他卻沒有那樣做,反而刻意展示出一種功利與冷漠的態度,其實就是想要刺激一下薇薇安。


    畢竟憤怒也好,悲傷也罷,隻要情緒上找到一個宣泄口,那股仇恨便有可能轉化為強大的行動力。


    ——也即是所謂的化悲憤為力量。


    雖說以恨意作為活下去的動力,並不是什麽好事,但是也總好過薇薇安現在這副樣子,如果再不為她那空虛到幾乎要消散的心靈填入活力,夏至擔心她可能就要撐不下去了。


    隻是……


    似乎這個方法沒有什麽效果。


    難道說自己還是說得太輕了,還是她根本就沒有聽見?


    夏至認真的琢磨了一下,順手又扔了根木柴進火堆之中,準備重新組織一下語言的時候,一陣略帶沙啞、卻又幽幽的聲音悄然響起——


    “我……知道,我不會迴去……”


    他抬眼看向篝火對麵,那個少女依然保持著抱膝的姿態,眼神空洞無神,表情恍如失去了魂魄,絲毫看不出剛才曾發聲言語。


    “……”


    “……”


    “薇薇安?”


    他耐心的靜候片刻,謹慎地唿喚著少女的名字。


    “……嗯。”


    少女在一段長久的沉默後,才緩緩應了一聲。


    雖然她整個人仍是一動也不動的,眼神仍是那麽空洞,好似是沒有什麽焦點,隻是單純的倒映著夜色中的火焰,翠綠色的瞳孔中失去高光。


    不過夏至悄然鬆了口氣,能夠有反應就好,至少她的迴應證明她還在感知這個世界。自從那個夜晚逃離奧尼克以來,她便一直沉浸於過度的哀痛中,幾乎直接擊垮了她。


    那個夜晚,她最後一次迴眸,深深定格在雨之國烈焰滔天的畫麵中,仿佛那熊熊火焰也直接熔鑄了她的靈魂,隻留下一副空洞無魂的軀殼。


    那一刻,淚都已經流幹,心都在滴血。


    巨大的悲痛之後,剩下的隻有麻木與虛無。


    如同燃燒過的灰燼。


    她的眼神失去了焦點,行動變得毫無目的,夏至牽著她的手就會前行,放開手就會停下。


    盡管在路上難免遭遇幾次突如其來的小風波,無論是敵對的妖精,或是摩斯之類的災難性實體,她都會以一種冷酷而直接的方式將它們瞬間打倒……


    然而整體看來,她的狀態依舊是渾渾噩噩的。


    因此——


    夏至期盼能盡快讓少女振作起來,不能讓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下去。


    幸虧功夫不負有心人,得益於持之以恆的努力,如今少女終於透露出了些許迴應的跡象,接下來的策略自然便是乘勝追擊,爭取一鼓作氣,打開她封閉的內心……


    讓她說話,讓她傾訴,讓她宣泄。


    對於這些流程,夏至還是有經驗的,也慶幸自己亂七八糟點的技能夠多。


    細細思量一番,為了與薇薇安目前的狀態相適應,還需要思考一個更為貼切的話題。鑒於她已經開始有所迴應,顯然就不必急於采用那些激進的話術了,以免過度刺激導致反效果……


    就比如剛才設想的談話策略,也肯定不能用了,得另外好好想一想……


    畢竟重症才下猛藥。


    而現在對方開始好轉了,再下劑猛藥就不合適,怕不是擔心對方走得不夠利索了。


    他一邊快速的開動著腦筋,一邊舉著一根小木棍,在柴火裏輕輕撥拉著,讓篝火燃燒得更旺,腦海裏莫名閃過一個奇特且略帶詭異的想法——


    這整個世界都是妖精們的屍體堆積出來的,自己這是不是正在焚燒這些亡靈?


    搖搖頭,將這種稀奇古怪的念頭驅逐出去,夏至強迫自己重新將注意力移迴到當前的正題上,隻是還沒有想好應該找個什麽樣的話題,略帶嘶啞的幽幽聲音又悄然響起。


    “在那天晚上被抓住的「樂園妖精」,其實是王妃的親生女兒……”


    薇薇安抱著膝蓋,注視著火光,慢慢的開口了。


    “她是雨之國的真正公主,我們的關係其實不是很好,因為她覺得我的到來搶走了她的東西……”


    她說得很慢很慢,好像是在借此慢慢的迴憶著什麽,那本應該像是溪流般悅耳的聲音也被悲傷所支配,帶著點點顫音。


    夏至沉默的傾聽著。


    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隻要聽著就可以,並不需要發表什麽意見。


    少女也確實隻是在傾訴著,一點一點的訴說著,那仿佛麻木了的言語在夜風中慢慢宣泄著內心的苦悶與悲痛。


    “我們見麵都會吵,王妃也總是很苦惱……”


    “那天晚上,應該就是她扮成我的樣子,去引開了敵人……”


    “如果那四個氏族都很確信自己殺死了「樂園妖精」,那她肯定是直至最後一刻,都沒透露這個秘密……”


    “我……我……”


    一點一點的說到後麵,突然就有些說不下去了,薇薇安隻能用力的咬著自己的嘴唇,腥鹹味在口中擴散開來,她卻仿若對此沒有任何察覺。


    ——想哭嗎?


    不,並非如此,因為淚水早已流幹了,幹涸在心底的角落……


    ——痛苦嗎?


    或許吧,那是一種痛到極致,以至於好像沒有感覺了的麻木……


    “……”


    “……”


    “「樂園妖精」……到底是什麽意思?和這個不列顛的妖精有什麽區別嗎?”夏至靜靜的等待了一會兒,果斷提出一個問題,打斷她的自怨自艾。


    傾訴過後,情緒有了一定的宣泄,就要開始嚐試著轉移她的注意力。


    況且這也確實是夏至的主要疑惑。


    畢竟看上去,薇薇安的特殊之處,就在於她不是這個妖精國的妖精,而是那什麽「樂園妖精」。


    盡管這一描述聽上去頗具神秘感,然而,這卻是一個足以令人生畏的身份象征——四大氏族竟不惜聯手,發動對雨之國的毀滅性攻擊,勢要將與薇薇安相關的存在徹底抹去。


    這也從側麵揭示,在這片妖精國的土地上,擁有「樂園妖精」不是什麽好事,恐怕是遭受到了大多數妖精們的深深忌憚和排斥。


    沉默,寂靜。


    某種氛圍在無聲的蔓延。


    就這麽過了好一會兒——


    “就是……來自樂園的使者,你可以這麽理解,背負著拯救這個無可救藥的世界的使命,從樂園漂流到妖精國的妖精。”


    薇薇安抬眸看著他,又低下頭去,將腦袋埋在臂彎與膝蓋之間,慢慢的輕聲迴答了這個問題。


    “所以,你的義母——那位王妃最後說的拯救不列顛,就是你身為樂園妖精背負的使命?”


    夏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緊接著問道。


    並且有意無意的,又仿佛預謀已久一般,在這個時候將那位王妃的遺願叮囑直接帶出來。


    然後,他理所當然得看到,少女雖然沒有抬頭,但是她的雙拳已然下意識的握緊,指關節用力的發白。


    也不繼續追問,他眨了眨眼睛,轉而平淡的換了個問題:“我對妖精國的狀況不夠了解,之前隻是一直南下,遠遠離開奧尼克……現在的話,你覺得我們應該往哪裏走呢?”


    稍稍停頓了一下,他思索著補充一句:“你覺得哪裏還能夠接納我們?”


    “……”


    “……”


    “估計不會有了……”


    少女輕聲迴答,愈發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雨之氏族已經被毀滅……


    四大氏族對她滿懷殺意……


    剩下的鏡之氏族雖然不知道態度,但是估計也不是好選擇,尤其在這緊要關頭,估計也是被重點盯梢的對象,自己一旦靠過去,很容易就會被發現……


    而在排除這些可選項之後,就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總不能寄希望於那些無罪的北方妖精吧。


    捋過一遍之後,薇薇安自然也就明白,接下來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以及身邊的這個人了。


    “那還真是地獄難度開局……”對麵的那人笑了笑,“那換個思路吧,伱的使命完成有什麽要求嗎?”


    “……”


    “……”


    “……我要敲鍾,敲響各個妖精氏族的巡禮之鍾。”


    “……”


    “……”


    “那看來還是沒什麽取巧的可能,隻能夠徐徐圖之……”


    夏至捏著下巴思索起來,盡管還不知道那巡禮之鍾是什麽東西,什麽樣子的,但是估計也是各氏族的重器,肯定不會讓人輕易接近才對。


    “那當務之急就是考慮先增加我們這邊的戰力了,不多拉攏一些人,一點兒機會都沒有。”


    不客氣的說,就他和薇薇安兩人,現在的勝算根本就是零。


    薇薇安還有戰鬥力,但是要麵對的幾乎是來自整個妖精國的阻力,麵對那壓倒性的力量,她的個人力量沒辦法左右局勢。


    至於夏至本身,那就更加派不上用場。


    他對此也有自知之明,自己過去窮極無聊挑戰過的對手,也就猛獸動物、美國大兵啥的,說到底都在凡人可想象的層麵,而妖精國的妖精……


    嗬嗬,這玩意兒太魔法了。


    所以必須要拉人入夥,隻不過——


    “這不列顛的妖精幾乎都在我們的對立麵,大概是沒什麽希望拉攏過來了……要不要考慮一下人類,這個應該是可行的吧?”


    認真思索,夏至提出建議。


    “人類太過孱弱了,而且都被控製在各個氏族的手中……”薇薇安悶聲說道,否定了這個建議,接著抬起頭來。


    “我可以試著召喚英靈,唿喚世界之外的存在降臨……”


    她想起了那個來自泛人類史的自己,托付過來的情報之中,就包括了英靈召喚等係統的知識,也許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猜到自己麵臨的困境了吧。


    所以,先召喚一個英靈——


    然後像是泛人類史的自己那樣,開始修習魔術吧。


    薇薇安知道自己現在迫切的需要力量,作為樂園妖精的力量的大部分,都與那些巡禮之鍾息息相關,不敲響它們就無法解封,但偏偏自己沒有力量,是無法敲響它們的。


    而且……


    她看著對麵的青年……


    他需要一個確立神秘的框架,將他身上的潛力牽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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