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蘭君皺了下眉,像是不滿意手裏的溫暖被帶走,竟眼也不抬地又把喜鵲的手拉迴來貼在臉頰。


    喜鵲呆住,梅非凡則是大笑出聲到眼眶噙淚。


    以往她便是這樣替他暖手的,這男人沒忘記這樣的動作,但他們卻再也不是當年的他們了。


    「公子來替他暖好了,你們都是男人!」喜鵲紅著臉,忘了什麽主仆之分,一把拉過梅非凡的手塞到獨孤蘭君的手裏。


    方才去打點餐食,現在才進門的東方荷,一看到這一幕,立刻招唿喜鵲說道:「咱們先迴房盥洗吧。」


    「東方,我一直忘了多謝你的大力相助。」梅非凡說。


    「夏侯昌明日便會派馬車來,等著你親自去道謝。」東方荷笑容帶著幾分恍惚地說道。


    自從到東羅羅國與梅非凡會合後,她已超過一個半月不曾見到他了。隻是,光是想到要見他這事,心頭就針般刺痛著。


    「想」,是無庸置疑的。可一「見」了,就不免想起這段時日裏,他冷涼的身子又親近了誰。


    「難為你了。」梅非凡緊握了下東方荷的手,不知道自己能如何報答她。


    稍早,她倆單獨在林間一席談話之後,她已從東方荷那裏知情了一切——


    「不怪你,是我自願的。」東方荷扯動了下嘴唇,低頭挽起喜鵲的手,默然地走出房外。


    「東方姊姊,你有什麽傷心事嗎?是不是那個叫夏侯昌的人又欺負你了?」東方荷才關上門,這一路總跟著她的喜鵲便巴住她手臂,一臉著急地問。


    「他欺負我的話,你打算怎麽辦?」東方荷好笑地看著其實膽小的喜鵲。


    「我拚著被嚇死的危險,也要替你出氣,找他理論去……」


    梅非凡聽著東方荷和喜鵲的聲音逐漸遠去,她低頭看著躺在榻上的獨孤蘭君,心痛到她甚至必須壓住胸口,免得痛唿出聲。


    痛,是為了他這一身的憔悴,是為了天下如今的苦痛、是為了再也迴不去的一切、也為了軒轅嘯。


    她做錯了什麽,事情為何會走到今日的局麵?她知道有些事不該自責,畢竟現任鳳皇羅豔弑君篡位的野心,不該算在她頭上。但——她就是不免會想,若她觀察力再敏銳一些的話……


    梅非凡就這麽癡癡地望著獨孤蘭君,看著他的麵色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愈來愈有血色。他到底是幾天幾夜沒睡,才能把他自己折磨成這副連鬼都不如的樣子?


    「獨孤蘭君。」她喚著他的新名字。


    蘭是他最愛的花,孤獨則是他給他自已的宿命啊。她還惦著他,所以取名他曾誇讚過她的「非凡」二字,但他卻是決心不來找她了。


    「不!」獨孤蘭君驀地抓緊她的手,突然睜開眼。


    「怎麽了?作了惡夢嗎?」梅非凡取過熱茶遞到他手裏。


    他啜了一口熱茶,便不再多飲,隻是倚著床壁,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為什麽這樣對你自己?」她擰眉問道。


    「為了贖罪。」他麵無表情地說。


    「贖什麽罪?」她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我不該為了要和你相守而撒了謊,我該為這些年來死去的人命負責。」他眼也不眨,隻是掀動著雙唇說道。


    梅非凡不能置信地搖著頭,驀打了個冷顫。


    「你……說了什麽謊?」她用力抱緊雙臂,啞聲說道。


    「你十二歲那年,原本該和北荻國二王爺的兩個兒子其中之一訂親。但我嫉妒,不想你屬於別的男人,所以編派了那對兄弟會讓北荻國亡國的預言。」他的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不……你不會……」梅非凡臉色慘白地後退了一步,昏眩到甚至必須用手扶住一旁牆壁。


    「我會。」他說。


    「但你從不曾說謊啊……一定是你的預言錯誤了,對嗎?」她不敢相信那個改變了所有人命運的預言,居然是假的。軒轅嘯何其無辜,被滅家的北荻二王爺一門又何其無辜啊!


    「我確實是不曾說謊,唯一一個謊言就是那個。那時,北荻三王爺和我說著你的親事,我突然間便惱了,恨透了那些能有你陪伴在身邊的人。」獨孤蘭君扯動了下唇角,明明該是冷笑的神態,卻因為他的臉龐太過清臒而隻顯得猙獰。


    梅非凡看著他漠然神色,心在瞬間被人捏碎,她蜷著身子,揪著胸口,痛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在說了那個謊之後,我在腦裏看到許多兵災景象,我明白世道因為我的謊而轉動改變了。但,我貪戀著神官之位,貪戀著能和你相守的日子,所以什麽也沒去改變。」獨孤蘭君繼續淡淡地說道,好似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為什麽直到現在才告訴我?」她滿臉痛苦地看向他。


    獨孤蘭君閉上眼,整個人石雕似地一動不動,除了他的唇之外。


    「讓你因為驚嚇而離我更遠?我曾經是你心目中神一般的人啊。」他停頓了一下,唇邊閃過一抹很短的笑意。「況且,我若不是因為心被蒙蔽,早該注意到羅豔的野心了。在她將她手腕上的假梅花胎記給我看時,說要讓我與你雙宿雙棲,說她希望取你而代之時,我就不該忽略她背後那股強大的怨念。但我那時隻為了與你相守,什麽也顧不得……」


    「羅豔找你談過,而你竟什麽都沒告訴我。」梅非凡聲音顫抖,不能相信他竟會做出這麽糊塗的決定。


    「是,一切都是我的私心作祟。四十歲退任之前都應當守貞的神官原本就不該與鳳女相戀。」獨孤蘭君眼色清冷地看著她,卻再也想不起當年為何會在麵對北荻三王爺的提親時妒火中燒,執意不讓她訂親的心情了。


    「難怪你那時聽到第九任鳳皇驟然駕崩時,你會急著把我送出宮。因為你猜到了是羅豔下的毒手嗎?」她木然地說道。


    「是的。」獨孤蘭君說了這句話之後,便不再開口。


    梅非凡咽了口水,因為之後的事情,她都已經知情。


    她和他在同一夜被羅豔誣陷穢亂神宮,他把她趕進秘道裏,強迫她喝了一杯茶。之後,她不省人事,再醒來時,人已經在東羅羅邊境,懷裏隻有一個裝滿了銀票和首飾的包袱。


    之後,她聽說「神官」為了引開追兵,當眾一躍而下護城河一事。她知他水性極佳,不信他已死,於是在國內翻天覆地找著他。


    她隻是不知道——這一切的錯誤,竟都隻是源於情執兩字。


    梅非凡默默地走到他的麵前,所有兩人之間的一切閃過腦中,讓她唿吸變得破碎。而他此時的模樣,讓她心碎。


    「你走吧。」獨孤蘭君眼也不抬地說道:「我原本打算在海牢裏了此殘生的,誰知道竟又遇上了你,就當是天意要我親口向你說明真相。」


    「不!天意就是,你現在應該與我一同起身對抗羅豔,百姓正因為她的貪念而受苦啊!」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要他揚眸看著她。


    獨孤蘭君看著她,冷眼對她泛著淚光的眼,漠然地說:「我心已魔,魔心不可信。天下成或毀,我無法做主。」他拉下她的手,別開了眼。


    梅非凡倒抽一口氣,望著他瘦削的青白臉龐,知道他這話的意思——


    他的能力已至走火入魔、無法控製程度,他不知道他的魔性會讓他做出何等決定。


    「我找著了你,若再能說服軒轅嘯站在我們這邊,一切都還有轉機。」她喃喃自語地說道。


    「軒轅嘯?鬼盜?」獨孤蘭君緩緩迴頭,對上她的眼。


    「是的。他擁有百艘的盜艇,軍力如今更甚於東羅羅國。」


    「那就讓他替你打出一個原本應該有的光明世代。」獨孤蘭君驀閉上眼,因為有一連串關於她與另一個男人的畫麵開始閃過他的腦中。


    「但我需要你。我行遍天下,知道百姓始終相信我們。是羅豔一開始的血腥鎮壓讓他們不敢再挺身反抗的。神官與鳳女,是東羅羅國人民最信任的組合啊……」她的聲音愈來愈低,因為知道那將會是軒轅嘯恨之入骨的組合。


    她太心急,把一切想得太單純……


    「我和你不同,神官不是必須的。我之所以從巫鹹國脫穎而出被選入東羅羅為神官,是因為召喚能力出眾,但你卻擁有我所沒有的——」獨狐蘭君將手貼在她的胸口,定定看入她的眼。「一顆為民著想的心。」


    「心有餘而力不足,萬事皆休。」她緊抓住他的手,嗄聲說道。


    他收迴放在她胸前的手,冷然說道:「去找軒轅嘯吧。你在乎他,而一個被你在乎的男人,不可能不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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