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滑下兩行淚,跪在地上,頻頻磕頭。


    「我還活著,磕什麽頭呢。」梅非凡扶起他,握住他冰冷的手,對他一笑。「帶路吧。」


    少年帶著梅非凡繞過幾間燈火通明的包廂、彎過幾處布滿了雪及植滿了紅梅的庭院,中間迷了一、兩處路,失了方向後,這才紅著臉將人帶入一間布置雅致的花梨木房裏。


    梅非凡怕冷,一走進炕火燒得正暖熱的屋裏,唿吸著屋內芬香的木頭味道,頓時神清氣爽了起來。


    「應該是這兒了,請公子在此稍候。」少年招唿人坐到榻間。


    梅非凡往榻上一坐,拿起矮幾上的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胖嬤嬤口中的如君倌人,會是自己要找的巫冷嗎?


    分離兩年了,巫冷一切還好嗎?


    就算找著了他,他們如今還能做什麽?無權無勢之人,除了互相依偎之外,還能有什麽用途?


    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喉嚨灼熱地刺痛著,熱氣亦隨之攀上雙頰,染了層脂胭色。梅非凡側身推開小窗,就見窗外已落下大雪、小院裏幾株紅梅全都覆著一層雪,倒是十來隻紅色宮燈燦亮地掛於雪地木樁之間,顯得喜氣洋洋。


    眯眼再看一會兒後,忽見梅林角落後方的一處竹林尾端,隱隱冒出熱氣。


    梅非凡一時興起,爬過窗戶,整個人咚地落進雪堆裏,一股涼意沁入骨膚裏,凍得梅非凡貝齒直打顫,飛快起身朝著熱氣氤氳處走去。


    才走進竹林後方,一股熱氣撲麵而來,梅非凡瞬間怔住了。


    不是因為那溫泉竟是以玉石雕成,而是因為那名躺在溫泉之間的男子。


    男子長發如瀑,裸著上身斜倚著溫泉邊的玉枕,麵貌英挺如石雕、一身精實肌肉讓人側目,即便閉目養神,也散發著一股雄霸之氣。


    「胖嬤嬤一定報錯房了!這樣哪叫閉月羞花?這一身肌肉上場殺敵都可以!」梅非凡脫口說道。


    一把利刃朝著梅非凡的額間射來。


    梅非凡閃躲不過,隻好閉上眼,等著死在原地。


    咻——一陣金石撞擊聲從梅非凡耳邊唿嘯而過。


    頰邊一陣熱辣的疼讓梅非凡睜開眼。隻見利刃已被長鞭揮落到一旁,而那長鞭正穩穩不動地擱在男人手邊。


    梅非凡後退一步,急忙抓了一把雪,敷住疼痛處。


    光是風都刮得人見血了,長鞭真落到身上,豈不分筋錯骨?


    梅非凡抬眼望去,男人緩緩坐直身子,一對子夜般黑眸正朝著自己瞧來。


    男人眼尾像是用黛筆勾勒似地斜飛上揚,加上一身邪氣,讓人一望要不就是心跳如擂,沒法子移開視線,要不就是後退三步,不敢再多瞧。


    梅非凡心跳咚咚地後退三步,目光從男人的臉上滑到他胸前栩栩如生的骷髏刺青,腦中閃過一個惡名昭彰的名號——


    軒轅嘯。


    「來者是客,閣下何必長鞭、匕首相待。」梅非凡笑著說,倒不急著走了。


    「老子不是客,不必忍受他們送來你這麽一張毀了臉也無妨的家夥!」軒轅嘯瞪著這個一身厚重長衫也掩不住清瘦的男人,粗聲喝道。


    「此話差矣。我這臉雖不是國色天香,倒也清新可喜。」梅非凡指著自己的臉說道。


    「撒泡尿照照臉吧!憑你那張臉也敢自稱清新可喜?」軒轅嘯冷哼一聲。


    「我既不入你眼,可閣下除了那張臉之外,如此體格也實非我所好。」梅非凡嘖嘖有聲地將人又打量了一迴。


    軒轅嘯從池中走出,絲毫不在意自己未著寸縷的情況。


    梅非凡的嘴巴當場沒法子合攏,嚇到連眼都不敢眨。天!想自己見過的男人身軀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他——他也未免太雄偉驚人。


    「快點穿衣服啊!冷啊!」梅非凡把該看的都看完後,辣紅臉立刻別開眼。


    「何必穿?你既來到這‘男宮’,便是對男色有興趣。我就便宜你,讓你多看幾眼。」軒轅嘯雙臂交握在胸前,麵不改色地說。


    「我哪敢對鬼盜有興趣。況且,我對美色向來隻是純欣賞……」


    梅非凡的聲音被扼住,因為衣領被人勒住,整個人讓對方一把提起。


    「你怎麽知道我是誰?」軒轅嘯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個白麵書生的臉脹成通紅。


    「你皮膚褐色,表示長年曬太陽。加上慣使匕首、長得比尋常人高大、胸前還刺了‘鬼盜’的骷髏,還能是誰?」梅非凡說完,臉孔已經脹成紫紅色,眼珠子也開始暴突。「我猜對了嗎?」


    說話放肆吸引軒轅嘯的注意,是因為想起「鬼盜」之人曾拿著巫冷的畫像尋人,想知道鬼盜與巫冷之間的幹係。


    「猜得很對啊。那你再猜猜,我看你還能猜到什麽?」軒轅嘯冷眼旁觀著這人痛苦的臉龐,冷笑地問。


    「以你的身分不會親自控製炮火,但你身上有銅硝味,表示你應該去看了火藥或買了武器……」梅非凡說完這些,蔫蔫地把頭往旁邊一垂。


    「還裝死!」軒轅嘯冷哼一聲,單手將人往外一摔。


    梅非凡砰地一聲重摔到地上,痛到連慘叫聲都很驚天動地。


    「敢在老子麵前賣弄,分明找死!」軒轅嘯抓過單衣套上,一腳踩在梅非凡的肚子上,居高臨下地看人。


    「你也知道我在賣弄啊。」梅非凡揚眸望著軒轅嘯,忽而一笑。


    軒轅嘯望著這個一笑起來眉眼彎彎,倒真有幾分清新可喜意味的家夥,突然注意到這家夥五官雖是平凡,但膚白似雪,細致到就連女人們也要吃味,且身上還飄著一股極淡極淡的梅花香味。


    「你身上搽了什麽?」軒轅嘯眯起眼問道。


    「沒搽什麽。就是方才抱了幾個小倌,身上染了點脂粉氣吧。」梅非凡暗暗心驚,沒想到臉龐才流了那麽一點血,也讓他聞出了香氣。


    梅非凡望著軒轅嘯逼近的臉,隻覺一股熱氣陣陣襲來,讓人不自覺屏住唿吸。


    「既然你已知道我是存心賣弄,那我就有話直說吧。」梅非凡昂起下巴,妄想可以替自己增加一些氣勢。「我名叫梅非凡,帶著心愛的女人遊山玩水中。山水有路會相逢,你若覺得我這人有點用處,便在心裏記上我一筆。哪天若是落到你手上了,也許我還有一條生路可走。」


    「你能有什麽用?供我練力氣嗎?」軒轅嘯大掌一提,梅非凡立刻又被甩飛到一旁。


    「把我摔死了,對你沒有好處啊。」梅非凡扶著腰,這迴痛到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了。


    「留著你,對我也沒好處。」軒轅嘯言畢,自顧自地走向屋內。


    冷到連牙齒都在打顫的梅非凡,忙連滾帶爬地也跟著進了屋。


    「也不多穿一些,看得我都冷了起來。」走起路來仍一拐一拐的梅非凡,咕噥了一聲。


    「梅公子!」胖大娘慌慌張張地推開廂房而入。「小倌給您帶錯房了,這是我們貴客的私人……」


    胖大娘一進屋,一看軒轅嘯單衣底下顯然沒穿衣,梅公子則是一臉求歡不成反被教訓的傷重樣,立刻倒抽一口氣。


    「你們……好上了?」胖大娘說。


    「你有膽再說一次!」軒轅嘯一拍矮幾,矮幾頓時斷了一根腿。


    胖大娘和小倌嚇得擠成一團。


    「好功夫啊!」梅非凡無視軒轅嘯一臉殺人的目光,隻是拍手叫好,一副想給銀兩打賞的看熱鬧模樣。


    「你們送這個不男不女又不美的家夥過來倒胃口,是活得不耐煩了嗎?」軒轅嘯一腳踹向小幾,直接拆了它。


    「誰倒誰的胃口啊……」梅非凡說。


    「梅公子,您就少說兩句話吧。」胖大娘拉過梅非凡,頻頻後退就是不敢對上另一雙比平時更霸野的眼。「您肯來這裏,我們跪在地上迎接都來不及。隻是不曉得新來的小倌不長眼,帶錯了路,擾了您的清淨。」


    「公子恕罪。」先前負責帶梅非凡的小倌雙膝落地,頰邊有道明顯的掌印。


    「這麽秀氣的一張臉,你們也打得下去。」梅非凡扶著酸痛的腰,走到小倌麵前。「這是我特製的梅香膏。傷口一搽便見效,你先忍忍痛。」


    梅非凡從懷裏拿出一盒藥膏,小心翼翼地替小倌敷了上去。


    「多謝公子。」小倌雙眼含淚地說。


    「謝什麽呢?」梅非凡用指尖拭去他的淚水。


    「唉呀,當然要謝啊。這小倌才來兩天,便碰到公子這麽好的客人。」胖嬤嬤嚷嚷了起來,硬是把小倌給擠到梅非凡旁邊。


    「吵!全給我滾。」軒轅嘯雙唇一抿,覺得這梅非凡應該也不過二十來歲,不但已有妻室,竟還好男色至此,分明就是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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