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瀾失語,他一向忌諱在這方世界有人談及這副身體的原主人。


    當他得知在神都,依然有他這個皇子殿下的一方勢力之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理所當然地感到欣慰,反而頗有些緊張。


    不過一片漆黑之下,秦璃隱匿在黑暗之中的眼睛看來也沒能看真切薑瀾鐵青的麵龐,她隻是對薑瀾忽然間的沉默有些好奇。


    “秦璃小姐,我們之間,應該也算相處多日了。”薑瀾忽然壓低了聲音道。


    秦璃一時間沒摸清楚薑瀾的意圖,清脆悅耳的聲音中立刻警戒起來:“皇子殿下,您莫非以為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我已經放下防備,您想要乘勝追擊,進一步發動攻勢麽?真是太惡心了,至少再稍微等一等。”


    薑瀾繃著的麵部肌肉瞬間鬆弛,接著又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


    看來這副身體的原主人,遠沒有許淩想的那般好啊,至少這位在神都的時候伴隨在他左右的少女,不管明麵上再怎麽無條件地效忠,言語間總會對自己有一種怪異的鄙夷感。


    這種鄙夷大概率就來自於她印象中的那個第二十二皇子,這副身體的原主人。


    “你哪裏看出我有這個意思了。”薑瀾佯裝生氣,又歎氣說道,“秦璃小姐,您應該算是少有的對我之前的所作所為比較清楚的人之一,您覺得,我和三年前有多大的不同?”


    “換了一個人。”秦璃的迴答簡單明了,“如果不是一些外貌特征相似的話,我想我應該完全認不出來。”


    “區別有那麽大?”


    秦璃點了點頭:“殿下您雖然和往常一樣很喜歡欺負像我一樣的女孩子,不過我是能看出來,這裏麵有很大不同的。”


    “等等?我什麽時候欺負過你了?”薑瀾大唿冤枉。


    “問你自己吧。”秦璃的聲音先是冷淡下來,然後又習慣性地停頓了一下,言語中莫名帶著些羞赧,“至少現在,我並不討厭您這樣的相處方式。”


    “之前的我,與秦璃小姐您的相處方式很糟糕?”薑瀾下意識問道。


    “豈止是糟糕,在神都的時候,殿下您甚至還想要對我圖謀不軌過。”秦璃語氣中有了一絲怨氣。


    “......容我多嘴,您指的不軌,是哪種不軌?”薑瀾盤算著少女的年齡,不敢細想。


    “就是您想的那種不軌!”秦璃沒好氣道,“幸好我家族的這一支雖說是皇室的狗,但這條狗養了幾百年,也至少有了一些明麵上暗地裏的特權,我家裏動用了很大的能量,才將您壓了下來,不敢對我有太多的動作。


    “都這樣了,您家裏都沒讓秦璃小姐您另覓新主?”薑瀾微瞪雙眼。


    許淩對這副身體原主人的所謂兄妹感情到底加了多少層濾鏡。薑瀾這麽想著,他也總算明白這副身體的原主人為什麽能和尹霄那樣無惡不作的公子哥玩到一塊去。


    “殿下,方才破殼而出的小鳥,會將出生後映入眼簾的第一個物體當作父母?”秦璃幽幽說道。


    這方世界也有這種說法麽?薑瀾有些感慨。


    “我們家族自從投靠如今的大夏皇室後,都秉持著一個原則。”秦璃歎了口氣,“那就是,在幼年之時選定的效忠對象,不管對方是如何窩囊、又如何邪惡,不管心中怎麽想,都永遠不能放棄效忠之心。


    “也就是說,殿下,我此生將永遠是您的奴隸。”


    秦璃的最後一句話讓薑瀾的心旖旎起來,他勉強維持住了心神,目光一振,喃喃說道:“這可真是不人道的做法。”


    “這也是我的家族在為這個自相殘殺到極致的皇族效忠了兩三百年,依然存活到現在的原因。”秦璃絲毫沒有為此奇怪,“畢竟大夏的皇室知道,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用的狗,不管事態如何變化,不管我們內心到底作何想法,最終依然會為主人效忠到死。”


    他人的處世之道,薑瀾自然是沒有資格評論的,他最多隻能表達一下對此的不滿。


    他也能看出,這種效忠是某種有條件、有底線的效忠,不然的話,秦璃當初的遭遇可能就淒慘許多了。


    “不過,如果是現在的殿下的話,我倒不是不能勉為其難......”


    “勉為其難什麽?”薑瀾連忙打斷,秦璃的發言實在有些危險了。


    “.....沒什麽,殿下您就當沒聽到便是。”秦璃的聲音驀地慌張起來。


    “那好,我什麽都沒有聽到。”薑瀾一字一頓,這話完全沒有可信度。


    黑暗之中,秦璃的悅耳聲線並沒有再一次傳來,薑瀾感到有些無趣,便將雙腳收起,身體平躺在床上,麵色放鬆。


    他突然感覺到一絲光亮。


    薑瀾撐起身體,睜開眼睛。


    他看到一個鬼魅但窈窕的身影,她輕手輕腳地點開了蠟燭。


    秦璃受過專業的訓練,很快察覺到有人將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她條件反射般地向後看去。


    “看什麽看,我覺得太黑了,點一下蠟燭不行麽?”秦璃飛快地把目光移開,唿吸稍微急促了些,又點燃了另一根蠟燭。


    薑瀾被拘禁的房間雖然裝飾奢華,但空間相對整個主殿來說,還是顯得略微小了一些,隻是兩根蠟燭,光亮便徹底填滿了此處。


    “......我隻是好奇,就算是秦璃小姐這樣的人,也會懼怕黑暗?”


    “我為什麽不能怕?”


    說話間,秦璃熄滅了不知從哪裏帶來的火種,然後輕輕走到薑瀾的床榻前,與他並肩而坐。


    “殿下,已經很晚了,明天還有您的結婚典禮,對象還是一國女王,即使我大夏皇族可以迎娶多位配偶,也至少應該早點休息了吧?”秦璃笑意盈盈。


    “如果秦璃小姐真的想讓我早點休息,那應該把蠟燭滅了才對。”


    “真是個無趣的男人。”秦璃變臉速度比翻書還快,她忽地變得極其冷淡,說話間就要站起身來把方才點燃的蠟燭吹滅。


    “看來,秦璃小姐是在期待我的什麽迴答?”薑瀾叫住了她。


    秦璃很爽快地停下了腳步,在薑瀾看不到的身後露出了一個得逞似的笑容,她飛快地轉身:“殿下,那我是在期待什麽迴答呢?”


    薑瀾看著她明媚的笑容,也不由笑了起來。


    “我想,神都那邊的大人物把您放到我身邊來,並不是為了讓我排解寂寞的吧?”


    “殿下,我發現您真的很愛呈口舌之利。”秦璃佯裝生氣。


    薑瀾佯裝認慫。


    “殿下,您的演技也太差了。”秦璃板著臉評論道。


    “莫非,秦璃大小姐還希望看到我討饒的模樣麽?”薑瀾無奈地笑道。


    秦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但她又收起了笑容,露出了自從在薑瀾麵前現出真容之後,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殿下,我想您應該知道,那位女王殿下為什麽如此急迫地想要舉辦婚禮。更加奇怪的是,為什麽要把婚禮放置在加冕典禮之前?”


    “她很急。”薑瀾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複。


    “是的,那位女王大人很急。”秦璃說道,“如今她與大夏帝國之間和平,是建立在兩方麵之上的:其一,是大夏的東部戰線吃緊,騰不出更多的兵力在西線;其二,則是她與殿下您的婚約保證了其相當於附庸國的地位,讓大夏在西線的領土和利益損失也相應地減少。”


    “這都是小姐您得出來的結論?”


    “狗是不需要思考的。”秦璃偷偷瞄了他一眼,又收迴了目光,“這都是在神都的大人物托我告知給您的。”


    “神都的大人物真是盡講廢話。”薑瀾索然無味。


    “......而這兩個先決條件現在看來,其實都在不斷地被削弱。”秦璃不管薑瀾,繼續說道,“首先,大夏東線的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幾路聯軍被厲殿下帶領的東路軍盡數殲滅,甚至於如果安息帝國的皇帝不承認失敗,還想要負隅頑抗的話,那麽說不得厲殿下有希望飲馬安息首都天下城了。”


    “這麽快就要結束了?”薑瀾驚歎道,“我這個九哥確實厲害。”


    “其次,就是那位女王大人除了真心追尋愛情之外,似乎也並不是把感情置於一切身外物上的蠢貨,為了王國的現在和未來,她還是將您拘禁了起來。”秦璃說到這裏的時候,表情有些不自然。


    “秦璃小姐,我猜測,您應該是在講某位大夏神都大人物傳達給您的話,一字不落地背下來的,完全沒有自己的理解在,是麽?”薑瀾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實在受不了,才對秦璃這麽說道。


    “你怎麽知道?”秦璃明顯也對自己複述出來的內容表示惡寒,此時此刻她無比理解皇子殿下的心情。


    “簡單地說吧,這裏麵充斥著中年男人的油膩感,而且很有個人色彩。”薑瀾的心頭冒出一個念頭,他脫口而出,“該不會,您現在背的,是皇帝陛下親口說給您聽的東西?”


    “......”


    秦璃沒有說話。


    “不會吧。”薑瀾張大嘴巴,“我猜對了?”


    “不管如何,我的話傳達到了,給出的結論就是......”秦璃到這裏卡殼了,她在努力地迴憶曾經背的滾瓜爛熟的內容,“對了!就是由於大夏與呂底亞之間的關係並不穩定,所以那位女王殿下必須在最短時間內進行加冕,因為為她提供加冕合法性的至聖堂世紀控製權在我大夏手裏,她必須在這段窗口期內盡快完成自己的加冕,否則夜長夢多。”


    “嗯......”薑瀾若有所思,“你接著說。”


    “而關於殿下您的事情......我從神都趕赴到這提阿城之時,似乎殿下您還與那位女王殿下如膠似漆,小別勝新婚呢。”秦璃忽然繞開來說了一陣有的沒的,掩嘴輕笑道。


    “說重點。”


    “我就在說重點。”秦璃不滿,“而那位皇帝陛......那位神都的大人物隻是說,他相信那位瑪麗安娜小姐對那位皇子殿下的感情不會作假,但是能否淩駕在她父親給予她的大片領土之下,就得打個大大的問號了。


    “而一旦那位女王殿下開始不自量力思考感情與現實上的兩全之策,可能皇子殿下的人身自由,便難以保證了。”


    秦璃將這一大段話全部說完後,便鬆了一口氣,做出了“總算是全部背完了”的表情。


    “殿下,我說的這些已經成了既定事實,所以後麵這段,我覺得其實沒有太大意義了。”秦璃歉意地說道。


    “不,也許很有意義。”薑瀾想到了某些讓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東西,連忙問道,“神都的那位大人物,有沒有做出過瑪麗安娜完全放棄了感情上的東西,轉而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假設呢?”


    “......有。”秦璃的臉色陰晴不定。


    “說。”


    薑瀾命令的口吻,讓秦璃本能般地開口出聲:“他說,真到那個時候,一個利益至上的人,會在兩者的婚姻關係變成實質之物後,便對皇子殿下直接出手殺死,明麵上依然認定他還活著,隻是身體欠恙,不能現於人前而已。”


    “確實是能夠讓利益最大化的做法。”薑瀾咬了咬牙,一直以來他都過於相信他在瑪麗安娜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了,以至於從來沒有往這個方麵細細想過。


    瑪麗安娜若真的斷情絕性,便在婚禮後直接將他殺死並且死無對證,此後也無須擔心一個死人與她爭權奪利了;而宣稱自己依然在世的話,即使大夏那方認為那是謊言,但好歹並沒有觸及帝國的底線,礙於呂底亞王國的實力,帝國也並不敢輕舉妄動,說不定就直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甚至於可能還會慶幸少了一個讓內部不穩定的要素。


    在這種僵持的情況下,呂底亞王國的可操作空間,便大的有些可怕了。


    “那那位大人物有說過,一旦真的發生那種最差的情況,該怎麽辦麽?”薑瀾臉色鐵青。


    “由我告知大夏使節,讓他們組織營救行動,必要的時候,即使舍棄我的性命,也必須讓皇子殿下安然無恙地脫險。”秦璃的表情變得可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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