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很久不見啊,瑪麗安娜小姐。”薑瀾和熙地笑著,打了聲招唿。


    雖然薑瀾的身體已經近乎完全愈合,隻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傷疤,但是似乎是快速愈合的代價一般,薑瀾的身體變得非常虛弱,就算在各種天價補品的滋養下依然如是,甚至於連走路都需要人攙扶。


    被關在屋內許久,薑瀾的雙頰也浮上了病態的白皙色彩,在陽光的照射下,躺在床上的他反倒有種病弱少年的美感。


    瑪麗安娜一時間看得有些癡迷,但她迴過神來的速度和陷入癡迷的速度近乎是一樣的快,刹那間,她便重新擺上了冷臉:“是啊,殿下您是不是很高興我還沒有拋棄你。”


    “說這種話又有什麽意思呢?”薑瀾疲憊地笑道,“我想瑪麗安娜小姐絕不會無緣無故而來,您總不會如上次一樣,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對我毛手毛腳吧?”


    “你在找死。”瑪麗安娜麵色一變,臉上的紅暈被瞬間壓抑消失。


    “至少現在,我不認為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脅。”薑瀾對於瑪麗安娜的威脅毫不畏懼,無所謂地道。


    瑪麗安娜深唿吸了一口,然後一臉平靜地說道:“我已經與至聖堂的學士們商談結束,我的加冕儀式即將在兩天後開始,到時候,希望殿下您能養好身體,我很期望您與我一同站在至尊之位上接受至聖堂學士們的祝福。”


    “那可真是恭喜。”薑瀾保持著得體的笑容。


    瑪麗安娜無數次見過薑瀾這樣笑,但唯獨這一次,她對此有了一種名為“煩悶”的情緒。


    “......此外,我與殿下您的婚禮,也將在我加冕儀式之後的第二天舉行,這對於我呂底亞王國來說可是最為重要的兩天,請殿下您做好最充足的準備。”


    薑瀾眼角抽搐了一下。


    瑪麗安娜沒有必要在這種地方騙他。看起來,她已經將所有的關節全部打通,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在這些儀式完成後,從正式的角度來說,新呂底亞王國這個政治實體,在法理上擁有了地位,連帶她與自己的婚姻一起,成為了這個新生王國暫時性的厚實基礎。


    而得益於呂底亞王國並不算弱小的國力,即使是對神聖殿堂耳提麵命的泰西諸國,也會蜂擁而來嚐試承認它的合法性,並試圖建立起有效的雙邊關係。


    而他薑瀾的第一頭銜,也將從大夏帝國的第二十二皇子,搖身一變成為呂底亞王國的親王殿下,從此超脫出了諸位皇子的命運,即使沒能奪得皇位,新的皇帝也會想盡辦法交好薑瀾,以防止他借助呂底亞王國的力量,將那位立足未穩的新帝推翻。


    隻是,這真的是薑瀾所期望的嗎?


    “在大夏帝國那可怕的繼承製度前活下去,曾是我努力的唯一動力。”薑瀾忽然間輕聲地說道。


    瑪麗安娜身體一震,她原則上應該阻止薑瀾說這些毫無瓜葛的東西,但薑瀾身上一種奇異的魔力,卻促使她聽了下去,並沒有粗暴地打斷他。


    但薑瀾卻主動地停了下來,像是在深思著什麽,在確定一切安全無虞之後,他直視著瑪麗安娜,一聲感歎的輕笑:“瑪麗安娜小姐,我們初次的見麵,是在什麽時候?”


    “大概一年之前的晚秋。”瑪麗安娜的雙頰微紅。


    戀人之間的初見並不是總能讓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當然,他們兩人例外,那一場初見堪稱刻骨銘心,瑪麗安娜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個在雲湖之上泛舟的下午。


    薑瀾有些意外:“沒想到已經過去那麽長的時間了......”


    瑪麗安娜以為他指的是他們兩人的初見直到現在的時光,但她卻不知道,薑瀾是在感歎,自己穿越到這片土地上,已經過去了一年多。


    僅僅一年,便滄海桑田。


    薑瀾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表的苦澀感覺:“也就是說,瑪麗安娜小姐,您是在我失憶之後,才真正與我見麵的。


    “而除了語言,我甚至無法記憶起這副身體之前到底經曆過什麽,乃至於是什麽樣的性格、喜歡什麽樣的事物......


    “換言之,對於我本人來說,我相當於是在一年多以前一窮二白地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真實年齡不過是一歲出頭的嬰兒而已。”


    “你到底要說什麽,皇子殿下?”瑪麗安娜感覺到一種難以言表的恐怖,薑瀾向她所敘述的話語越來越顯得詭異,越來越超脫她的常識。


    仿佛就像是......薑瀾試圖在用“失憶”這個意象,向她表達一些足以打破她世界觀的某種概念。


    對於未知的事物,人類總會產生一種本能的好奇心——但當這個事物散發出令人畏懼的特質之時,人類隱藏在基因之中的保護欲望就會想盡辦法試圖阻止這種自毀行為。


    而恐怖,恰好是這樣的一種安全閥。


    “我想說......瑪麗安娜小姐,前20年對我來說,完全就是一場空白。而自我降生以來,我幾乎就因為這一重我毫無準備的身份,被拖入到這個世界最大帝國的殘酷生存遊戲之中。”薑瀾麵露苦澀表情,“而不管怎麽樣,對於方才降生到這方世界的我來說,也不會奢望自己是那種縱橫捭闔的天才人物——這方世界總是以庸才居多。”


    “但您不是,殿下。”瑪麗安娜想要發出冷笑略作嘲諷,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在說出口的瞬間,她的語氣不受控製一般變得極端平靜。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但不管怎樣,我自認為這一年多以來,我做的不錯。”薑瀾疲倦地笑了笑,“不過,至少現在看來,我這個人還是庸才居多,一旦被推向了安穩度日的天平中,便像是走入舒適區一般,出不來了。”


    這一些時日以來,他其實已經有所感悟。看起來,自己一開始定的目標——問鼎那世界上最大帝國的皇位這事,似乎隨著瑪麗安娜對自己的強行拘禁而腰斬了。


    但他也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活下去”這個“因”和“奪取皇位”這個“果”開始變得混淆起來,過程取代了目的。


    而現在,如果就此躺在瑪麗安娜的溫柔鄉裏,依靠她這重身份為自己遮風擋雨,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不是麽?


    出於這種奇怪的心理,薑瀾用某種特別的方式向瑪麗安娜——這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在這方世界最為親密的個體闡述著自己的由來,這方世界的人們並沒有對於時空穿梭的任何暢想,也必然不會有這種奇怪的概念。所以薑瀾講的極其晦澀難懂。


    但看瑪麗安娜的表現,聰明如她,已經對此有所感悟。


    “說實話,其實作為一個僅僅存在了一年的獨立人格,我對於大夏皇子這樣的身份,並不十分地有歸屬感,瑪麗安娜小姐,您這樣的粗暴舉動,反而讓我有了脫離這層身份桎梏的機會。接下來的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的時間之內,也許金蟬脫殼成為一個呂底亞的親王,也不失為一個特別難做的決定。”薑瀾歎了一口氣,誠摯地看著瑪麗安娜的眼睛。


    但薑瀾卻並不知道,他這樣近乎自暴自棄的陳述,卻讓瑪麗安娜的心情徹底難以自已。


    呂底亞王國作為泰西諸國一脈相承的國家,瑪麗安娜自然是想辦法還原了呂底亞帝國曆史上所有的政治結構——雖然大多數都顯得徒具其表。


    在這其中,瑪麗安娜自然參照呂底亞帝國的官製,設立了一個舊呂底亞帝國橫貫整個中古時代的官職——王家占星師。


    在前代伯爵和瑪麗安娜兩代的經營後,雖然僅僅過了一年,但短暫的征服和短暫的治理都讓這個新生的政治實體顯露出一派欣欣向榮之樣貌,而得益於此,當年呂底亞滅國戰爭之時逃亡泰西諸國的一些呂底亞遺民也開始了大規模的迴遷,其中,就包括了大量曾被大夏帝國迫害的神秘學者。


    這其中,自然也有許多走在前沿的神秘學者們,他們經過瑪麗安娜的篩選以及諸多專業人士的考察,最終欽定了十位王家占星師,為王國的吉兇禍福星夜觀察星象的運行和變化。


    瑪麗安娜忽然想起在數日前,一位王家占星師的緊急求見,並且說出的狂妄之語。


    “你是說,我的未婚夫,那位第二十二皇子殿下,乃是五百年一出的帝星?還是某位天界神明降下的行走在人間的代言人?”


    瑪麗安娜一開始對於那位占星師的驚人言論嗤之以鼻,並迅速地將他打發走了。她畢竟受過非常傳統的大夏式的教育,對於神秘學者也秉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恢複“王家占星師”這個官職,也不過是為了作出“尊重呂底亞傳統”,為自己的政權新添上一層合法性的單純的政治行為而已。


    遑論諸神已經遠離世間千年。


    “神明在人間行走的替身......”此前從未被她正視過的言論在這種時候,卻與薑瀾自身的說法非常巧妙地結合在了一起,竟讓她在冥冥中有了一種惶恐的感覺。


    她又看著薑瀾,這個時候的少年除了俊秀、帥氣以及不可掩飾的頹廢與病弱之外,似乎又增添上了一層神秘和恐怖的感覺。


    這種感覺刺激地她入了迷,她從來就是一個從天性上說過分追求刺激的人,這從她曆次近乎魯莽的行動上就能看得出來。


    人的天性很難更改,而瑪麗安娜更是如此,她像是著了相一般,不管不顧地靠近了少年,隨即緊盯著他的眼睛。


    瑪麗安娜曾經很不喜歡薑瀾的眼睛,至少是她所深愛的少年身上最不喜歡的部分。


    那眼睛中曾經終日燃燒著名為野心的火焰,即使在與她獨處,花前月下之時都未曾熄滅。


    而現在,似乎永遠燃燒不盡的永恆火焰也似乎終於耗盡了燃料,薑瀾的這處地方變得空洞無力起來,但此刻,瑪麗安娜又從這空洞中看出了別的東西。


    一些......好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越湊近看去,瑪麗安娜便愈發沉淪,到最後,心智都像要被吞噬了一般。


    “瑪麗安娜小姐?”薑瀾輕唿出聲,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模樣的少女,再落魄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她讓薑瀾有些無所適從。


    瑪麗安娜的眼神隨著這陣輕唿而變得清明,她如夢初醒,又吃吃笑道:“殿下,您有這樣的心思,我自然是非常高興的。”


    她把薑瀾納入了懷抱,就像是此前無數次所想象的那般。


    “您的領地怎麽辦?”


    “我會修書一封,讓他們自動成為呂底亞王國的臣民——除了我的下屬們以外,那裏大多數人都操著一口流利的呂底亞語;而即使是我的屬下們,如果我在您這裏的話,天底之大,他們也無處可去,隻能選擇您這一邊。”薑瀾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一般,直接說了出來。


    瑪麗安娜偏過頭,貪婪地親吻著薑瀾,趁著這陣間隙,她又對薑瀾耳語道:“那些現在依然在我提阿城內的侍衛們呢?”


    “他們若是有我的命令,想必不會反抗。”薑瀾很快迴複道,“而若是他們真的不聽話,我想變成最壞的狀況,也在可承受範圍。”


    瑪麗安娜將他抱得更緊,她嗅著薑瀾的體味,顯得陶醉異常。


    “那麽那個小女仆呢?”


    圖窮匕見,換來的是良久的沉默。


    瑪麗安娜麵色冷峻,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隻為了等待薑瀾的一句迴複。


    “唯獨這個......”薑瀾麵露難色。


    一瞬間,瑪麗安娜失望了。


    她曾經希望這個男人是個獅子,為了攀登權力的巔峰,不惜放棄掉所有的身外之物。正是那份姿態吸引著瑪麗安娜,讓她墜入到愛河之中,即使粉身碎骨也毫不後悔。


    但現在,她卻有些後悔了。少年並不像她所想象一般是個徹底的政治生物,而至少看起來像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她離開了薑瀾的身體,沒打一聲招唿便匆匆離開。


    薑瀾端坐在床榻前,手上還殘留著瑪麗安娜的體溫,待到瑪麗安娜走遠後,暗淡已久的雙眼再次出現了一團燃燒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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