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如果是他的話......”薑留的眼神猶疑不定地打量著薑瀾。


    薑瀾此刻雖然表麵上穩如泰山,但心中還是打著鼓的——他也並沒有完全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即使大腦處於超負荷的運算中,依然沒能得出太多有用的結論。


    薑留忽然麵色一變,對瑪麗安娜冷淡說道:“女伯爵大人,我想對於加冕儀式,也許至聖堂的祭司們會有一些新的想法。在下身體忽然有些不適,就先告辭了。”


    薑留甩了甩手,便帶著幾人揚長而去。


    但薑瀾敏銳地發現,雖薑留而來的大夏官方人員之中,僅有為數極少之人隨他離開,即使是這些人,也都在離開之時麵露為難之色,踟躕了很久才選擇了跟上他的腳步。


    輕輕唿出一口氣,薑瀾隨即偏過頭去,對瑪麗安娜低語道:“你說的,和父皇的談判條件,是真的?”


    少女也將身子移了過來,貼在薑瀾的耳朵上道:“你猜啊?”


    隨後,少女便將身子移開,表情自然,目光不經意地掃向角落裏並不起眼的許淩。


    兩人過於親昵的動作讓在場的所有人表情都不自然。


    呂底亞一方大都知道這位即將加冕的女王殿下,在戰爭中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被敵方俘虜囚禁,而這個“敵方”正是如今站在他們眼前的這位大夏皇子。從某種意義上看,兩方更應該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而在少女將加冕典禮的請柬送到圖蘭城之時,其中也有不少人認為是在請君入甕,即使不能。


    誰知道,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但是,這位女伯爵大人要與大夏聯姻的傳聞本就有風聲,至於對方是那位薑留還是這位薑瀾,對他們而言都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在短暫的呆滯之後,他們很快接受了這些事實。


    讓薑瀾感到驚訝的是,大夏帝國的代表們也對此並無太多異議,從頭到尾都保持著那副近乎令人膽寒的撲克臉,從他們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什麽情緒波動。


    真正前後變化巨大的,也隻有那些與在場所有人的外貌都不盡相同,在人群中能一眼分辨出來,身著泰西諸國最典型軍裝的幾人而已。他們雖然也平靜了下來,但是依然保持著怒目而視的表情,而他們的目光完全被薑瀾所吸引住,似乎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雖然有了這般大的插曲,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宴會還是很快地就迴到了正軌。


    唯一的變化,也就是台上從原本的一人,變成了兩人而已。


    少女牽著薑瀾的手,毫無異狀地帶著他走迴到台前,這時候,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個孤單的掌聲,漸漸地,以那個掌聲為圓心,人們逐漸地鼓起掌來,隨後,這個聲音布滿了主殿的所有角落。


    瑪麗安娜麵帶微笑,待掌聲漸漸平息,便恍若無事發生一般重新開始了例行的演講。


    演講是用呂底亞語進行的,由於語速較快,薑瀾也隻能聽個大概,但此時,他卻驟然發現,少女的聲線抑揚頓挫,與之前那機械的聲音仿若兩人一般,而底下的聽眾們也似乎慢慢地被她所吸引,原本並不帶感情色彩的視線逐漸變得狂躁與火熱起來。


    在薑瀾的主觀時間過了很久之後,瑪麗安娜的演講才總算是停了下來,掌聲、歡唿聲蜂擁而起,久久不能平息。


    在稍許之後,熱烈的氣氛總算是降了一點溫度。


    這時,一些早就準備好的仆從們蜂擁而入,為遠道而來的人們添上了許多的美酒佳肴。


    其豐盛程度,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從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國家可以做到的。


    薑瀾與少女也攜手下台,走到一處專門空出來的桌台,盡情地享用起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以及名聞整個已知世界,從高盧王國的阿爾勒地區產出的葡萄美酒。


    而此時的台上,則走進來一些拿著古怪樂器,邊彈奏,邊唱著歌的男子,以薑瀾貧瘠的音樂素養看去,似乎唱的是呂底亞人的鄉間民歌。


    不過,那位主唱人的音域闊度似乎也太寬了一些,比薑瀾前世看到的很多專業的歌唱家都要寬一點。


    瑪麗安娜見薑瀾麵露好奇之色,便笑著說道:“這幾位都是20年前呂底亞宮廷之中禦用的閹人歌手,我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們找到並召入到宮中的。”


    薑瀾略微沉默了一下,忽然緩緩對瑪麗安娜問道:“你真的要恢複那個已經滅亡的國度麽?”


    瑪麗安娜麵色一變,隨即聲調逐漸轉冷說道:“殿下,我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中找到一個辦法,既能讓父親留給我的遺產得到充分的保護和發展,也能滿足我的小小愛情,但是切不要因為殿下您本身的問題,而讓我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費。”


    薑瀾立刻閉口不言,雖然名義上說他們已經可以算是一對有實,或許馬上就可以有名的伴侶,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的國家就是薑瀾的國家。


    這時泰西諸國的政治規則,一定程度上,也符合這裏的情況。


    薑瀾知道,即使自己本意是為她、乃至為了她的國度而著想,但是這的確已經有點“幹涉內政”的嫌疑了。當即便放下姿態,從容認錯。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薑瀾歉意地說道。


    瑪麗安娜這才滿意,放開了握得薑瀾有些生疼的手,隨即便品嚐起了眼前琳琅滿目的佳肴。


    薑瀾沉默地品嚐著這些山珍海味,他在圖蘭城時,大多數時間都麵臨著物資匱乏和戰爭的威脅,雖然貴為一地領主,卻並沒有吃過什麽美味佳肴。這裏所吃到的,確實是他自穿越來之後,最為美味的一餐。


    “怎麽了,殿下,您好像不怎麽高興的樣子?”瑪麗安娜笑意盈盈地看著薑瀾,捋了捋耳邊的發絲。


    “您今天真是給了我太多的驚喜,瑪麗安娜小姐。”薑瀾苦笑了一下說道。


    說實在話,少女今天給他的已經完全是驚嚇的水準了。可以這麽說,這整個主殿之內,要說誰最為驚慌,還真要算這位似乎撿了個大便宜的瀾殿下莫屬。


    薑瀾如今心中有兩處顧慮。


    其一,雖然他相信少女對自己並不會有什麽壞的念頭,但在這種時候,未嚐沒有拿他做擋箭牌的心思。現在,應該至少已經有一個以上的群體把他當作眼中釘、肉中刺了。


    其二,則是夏皇那邊,是否真的讓瑪麗安娜自由選擇聯姻的對象。


    他並沒有真正接觸過那位皇帝陛下,完全不清楚他的性格、為人,他隻能從一些人的口中知道自己這個便宜老爹到底是怎麽個秉性——而大多數時候,那些人都把他塑造成了一個近似於完人的存在。


    而為什麽那位近乎完人的存在幾乎沒有一次贏過前代的第拉那伯爵大人?自然是因為前代的第拉那伯爵本就是個完人了。


    這種印象注定是極其失真的,所以薑瀾也無法確定,那位夏皇是否會允許此前還是不共戴天死敵的敵方領主提出這樣算苛刻也不能算苛刻的條件。


    但如果換位思考,讓薑瀾坐在自己父皇的位子上做決定,他是決計不會做出這樣的讓步的。


    與領地如此之大的外國女君主聯姻,都意味著一筆極為豐厚的政治資產,任何能夠娶到這位少女的皇子,都將在接下來的皇位爭奪之中占有近乎是絕對的優勢——如果當代的夏皇不想讓自己死後爆發席卷整個大夏帝國的內亂的話。


    如今,這個幸運兒是薑瀾,這也就意味著,如果薑瀾成功娶到了瑪麗安娜這個“富婆”,那麽在他競爭皇位失敗後,他擁有的底牌將會是定嶽山以西的整片區域,進可攻進神都奪取鳥位,退又可敝帚自珍偏安一方,可以說,隻要操作得當,就近乎立於不敗之地了。


    按照最簡單的道理來說,就算迎娶瑪麗安娜的是個徹底的廢物——哪怕是植物人,夏皇都可以有充分的理由將他扶上皇位,不在於這位皇子的能力、抑或是才幹。而是一旦拒絕將這個幸運兒扶上皇位,那將會造成國家的分裂以及內亂。


    上位者是一個尋常的明君也無法挽迴這種損失——也許有千古一帝資質的可以,但這種人畢竟可遇不可求。


    至少換做薑瀾的話,不會有這樣的奢望。


    也就是說......如果皇帝陛下真的答應了這種條件,若是瑪麗安娜真想要看著世界燃燒,專門挑了一個幾乎各方麵都顯得平庸的皇子殿下作為自己的配偶,大夏帝國就將陷入一種兩難的困境:


    如果選擇這位皇子作為下一任皇帝,那麽在他強勢的妻子麵前,他可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被剝奪地一點權力都不剩,說不定大夏的下一代便不再姓薑、而是姓韓了。


    而若是不同意的話,大夏帝國的皇子這個號召力還是難以想象的,輔以呂底亞王國的基本盤,大夏注定要陷入到持久的內亂中。


    此前諸皇子在皇帝駕崩之後的奪權行為因為派遣軍規模的問題,最多隻會持續幾個月。


    這其實是一種歪打正著的設計,一個政體存在的時間久了,自然會導致腐敗和連根錯節的權力關係,這將會極大損耗國家的行政效率,但是大夏這種每次皇帝死後便發生一次全國性質、持續時間卻從來不是很長的內亂,卻會很有效地清洗掉這些滋長在帝國體係內部的臭蟲,反而形成了一定潤滑劑的效果。每次新皇上位,帝國總會在短暫的內亂後進入一次極為強勢的鼎盛期。


    即使是這一次,這一代夏皇繼位時造成的內亂規模可謂空前,但很快就徹底地掃滅了各處的入侵軍隊,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平了呂底亞帝國,進入曆史上最強大的時期。


    但是一旦像呂底亞王國這種體量的存在介入到帝國的內亂中,那麽持續時間就會變得無比之長,大夏帝國身處四戰之地,一旦出現衰弱或者內亂的苗頭,必然會導致周邊國家分而食之,之前與大夏帝國的國土有著深度重合的呂底亞帝國、大秦帝國無一不是這樣慢慢衰亡的。


    “這樣說的話,如果我是夏皇,並不可能隨意讓瑪麗安娜指定人選,再怎麽寬宏,最多也隻能讓瑪麗安娜自己提出人選,再由我過目才對。”薑瀾心中暗想,但想通這一點後,他卻忽然有一些激動,“這麽說來,有可能是瑪麗安娜提出了與我聯姻,然後由我那個便宜老爹親自過目同意了?”


    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如果這門婚事真的是由遠在神都的那位夏皇陛下同意的話,那便意味著,自己在這一年間的動作,總算是進入了這位皇帝陛下的法眼,認真地將他選定為皇位繼承人了——或許不隻如此,說不定他現在在幾位有機會染指皇位的皇子中,順位還是非常靠前的。


    瑪麗安娜注意到薑瀾略微顫抖的身體,不由擔心問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薑瀾搖了搖頭,拿起了盛滿了酒的瓷杯,這方世界的酒味道倒與他的前世沒有太大的區別,也能很自然地讓薑瀾進入到放鬆的狀態。


    這些事情並不在眼前,對自己來說的意義,不用日夜輾轉擔憂瑪麗安娜又會出於什麽樣的政治思維而與其他人聯姻以外,最多也就加上了一層爭位失敗以後一重能夠活命,並且還能擁有不小權勢的保險栓而已。


    因為除了薑瀾與許淩之外,這張圓桌之上坐的都是新呂底亞王國的官員與瑪麗安娜的心腹,所以氣氛上並不熱烈,反而有些死板,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眼前的菜品和酒杯,悶悶地喝著酒。


    “各位,再過幾日就是我呂底亞王國重獲新生之日,別苦著副臉了,來喝一杯吧!”瑪麗安娜站了起來,高聲說道。


    在座的各位自然也不敢不賣這個麵子,當即一個個站起,熱情洋溢地碰起了杯。


    而在碰觸到薑瀾的杯子時,他們的行動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阻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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