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你們都是這樣,沒有人為她們著想!」她恨恨的直視著他,續道:「你知道我母親離開葉山家後,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嗎?我那可悲的母親終日哀歎,什麽事都不做也不想,最後甚至染上了酒癮……」她冷然一笑,眼底竟滿是淒楚。


    聞言,他驚愕的看著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得想辦法養活自己,還得幫助她活下去。」


    她一直很堅強,即使是母親過世時,她也隻掉了幾滴眼淚。


    但此時憶及過往,她竟一陣鼻酸—


    「你知不知道她好幾次喝到昏死過去?你知不知道我總是在擔心她會突然死掉?你知不知道我多麽害怕連她都離開我、拋下我?你又知不知道她走後的這幾年,孤伶伶的我是怎麽過的?然後我又是如何的愛她又恨她……是啊,我對自己的母親又愛又恨……」


    說到這兒,她驚覺自己已淚流滿麵。


    見狀,伊武英嗣不禁上前一步,眼裏已經沒有了責怪。「由希……」


    她逞強的抹去眼淚,聲線帶著顫抖,「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是你,你沒資格……」


    她話未竟,他已一把將她扯進懷裏,緊緊的抱住她。


    身子一震,她本能的推拒著、抵抗著。「放開我,你放……」


    「你不再是一個人了。」他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迴到這裏,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他溫柔的聲音傳進她耳裏、心裏,溫柔得讓她忍不住想落淚。


    所有壓抑的情緒,在此時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教她措手不及、無力招架。


    「這裏是你的家,有你的家人,我也會陪在你身邊,不管發生什麽事。」


    聞言,她胸口一緊,眼淚更加如湧泉般收不住。


    家人?她的家人分成兩種,一種是傷害她的,另一種則是被傷害的。


    被傷害的家人已經離開她了,還活著的家人隻會傷害她,所以她不需要什麽家人,飛仙也不是她的家,她留在這裏不是因為她愛這個家,而是為了毀滅它!


    思及此,不知哪來的蠻力,她推開了他。


    「我不需要家人更不需要你!」她的臉上著淚痕,咬牙切齒道:「我恨這個家、我恨我父親、我恨誌津、也恨我祖母……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們!」說罷,她轉身跑開。


    躺在床上,伊武英嗣兩隻眼睛發直的盯著天花板,而由希的那番話像是一卷錄音帶般在他腦子裏不停的倒帶重播。


    她恨她父親、恨誌津阿姨、恨大老板娘、也恨這個家,如果她是如此的憎恨這裏的一切,那麽為什麽要留在這個她恨透了的地方?甚至答應繼承飛仙?


    知道她經曆過哪些事,他不難理解她對她祖母有多麽的不諒解。


    但在她答應繼承飛仙之時,他以為她終究因為顧念親情而願意放下仇恨,直到她說出那些話,讓他警覺到,也許她留下來不是為了飛仙或是她年邁的祖母,而是另有打算。


    在明知龜山先生的禁忌及規矩後,她為何還要存心挑釁?如今想來,她不是在爭女權、不是在耍大小姐脾氣,而是蓄意如此。


    她是存心激怒龜山先生,存心擾亂原本的秩序,而目的—對這個她怨恨的地方展開報複。


    當她迴到飛仙並留下來之時,期間他也曾猜疑過她的動機。


    但看到她真心誠意、無微不至的接待伊勢田夫婦時,他還為自己懷疑過她而感到歉疚,轉而認定,雖然有過一段不愉快、傷痛的過往,但這裏終究是她生命的源頭,她早已放下過往。


    沒想到,他錯了。


    他低估了她心裏的怨跟恨,他根本不知道她十二年來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更沒想過這十二年對她的影響有多大。


    想到這,他不禁疑惑,精明如大老板娘,可有一點點的警覺?她是否曾經懷疑過由希留下來的動機及目的?


    而他,又是否該跟大老板娘提及此事?


    「該死。」他低聲咒罵一聲,沉沉歎了一口氣。


    他如何忍心增添大老板娘的壓力及負擔,尤其是在她的身體如此虛弱、生命將近盡頭的時候。


    半年前,大老板娘因腹痛如絞進醫院檢查,經醫生診斷—她得知自己得了大腸癌。


    因為開刀後情況並沒有改善,她便決定不再積極進行治療。


    當時她對他說明了未來的打算,說想將由希找迴來繼承飛仙,還問他是否願意入贅葉山家。


    他當時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不過其實他並不認為由希會願意迴來,而就算迴來了,也不會接手飛仙。


    不料,她不但迴來了,甚至答應進行老板娘的修業,他必須說,那時他高興又緊張到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


    他十來歲就跟著父親出入飛仙,經常有機會看到大他一歲的由希。


    她漂亮得像是個陶瓷娃娃,但臉上也像陶瓷娃娃般總露出冷淡又寂寞的表情,一開始,他隻是對她感到好奇,但隨著年紀增長,他漸漸發現自己對她有了傾慕之情。


    當年她對他做的那件事,讓他嚇壞了,他從沒想過心目中的冰山女神,竟會觸碰自己。


    這麽多年過去,想到那一晚的情景,他還是會臉紅心跳、激動不已。


    她跟她母親離開後,他仍會跟父親到飛仙去,並偷偷期盼著能再看見她。然而直至他考上大學前往東京,還是沒能再見她一麵。


    十二年來,他不是沒跟其他女性交往過,但他心裏總有個空缺是別人無法填滿的,而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她所遺留下來的空缺。


    他答應入贅絕不是因為可憐大老板娘,更不是為了逃離伊武家,而是想待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親手保護寂寞的她。


    他是這麽想的,但……她到底又是怎麽打算的呢?


    「唉—」長歎一記,他喃喃道:「由希,你究竟想對飛仙、對你祖母做什麽?拜托你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由希一早就進到廚房東瞧瞧、西看看。


    廚師跟助手們對於她破壞規矩、氣走龜山先生之事甚為不滿,個個神情難看,但礙於她是飛仙的繼承人,副廚又私下要求他們堅守崗位、各司其職,因此沒人離職,亦沒人當麵給她難堪。


    廚房的事,其實由希一點都不懂,她會做菜、會下廚,但那僅限於待在她跟母親的廚房。


    家裏的廚房跟旅館的廚房不同,這裏充滿了緊張、緊繃的氣氛,一旦忙起來就像身處在兩軍廝殺的戰場般可怕。


    幸好,她會不會下廚都不要緊,反正她待在這裏,也不是因為想了解廚房,而是想讓這些男人知道,她可以為所欲為。


    盡管他們嘴上沒說,但從他們瞄她的眼神,她知道不滿的情緒正在這廚房裏發酵著。


    但,她嫌太慢了。


    她不想再待在飛仙,她就得用最快的速度破壞它,且這不僅僅是為了報複,也是為了……她想盡快自伊武英嗣的眼皮底下逃離。


    她受不了他隨時都會出現在她麵前、受不了他對她說教、受不了他熾熱到彷佛會燒灼到她的眼神,更受不了總是在意著他的自己。


    「這尾金目鯛要做什麽?」看著江島擱在砧板上的鮮魚,她神態自若的問起。


    正忙著處理其他食材的江島,冷淡的迴她一句,「那是菊之間的客人預定的。」


    「是嗎?」她表麵冷冷的點頭,心中卻在暗笑。


    是客人預定的?也就是說,如果這條魚上不了客人的餐桌,客人會很不高興是吧!


    思忖著,她拿起擱在一邊的剁刀,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刀起刀落的將金目鯛「身首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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