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畫有東旭王朝山川河流及重要城市的精致輿圖就攤在大大的桌麵上。


    窗子大開,微風送暖,小鳥吱喳,坐在案桌前的男人已看著這張圖看了一個多時辰,時而沉思,時而雙眼發亮。


    坐在另一張小圓桌旁的男人,則專注煮著手邊的茶,咕嘟咕嘟的水聲從陶壺裏不斷冒出來,讓過於靜寂的書房裏增添了絲許天然的樂音。


    時間在沉靜中流逝,不知又過了多久——


    「嶸河與其他河川匯流之處約莫上百,為何會隻選中這十處讓人挖淤泥防堵塞?」一道嗓音終於打破這份靜寂,發出疑問。


    問話的人是專司水利的水部郎中姚文,這次親受皇命和襄王一塊到安州來治水。


    皇帝任命襄王為都水丞,姚文為都水使,簡單來說就是來安州監督地方治水的特使。


    從京城來的特使,身分還是王爺級別的,整個安州上到刺史縣令,下到地方百姓,豈能不戰戰兢兢嚴正以待?上官們想的是如何巴結逢迎好讓自己有機會飛黃騰達,下官們想的是如何應對而不致於行差踏錯。


    外邊那些地方官鬧得正歡,可裏頭這位跟著樂正宸從京城來的,卻是一整路埋頭苦幹,巴不得把眼前那張圖、手裏那些紙都給看出洞來。


    這就是王妃非要他帶上姚文一塊到安州的最大原因吧?樂正宸失笑的想。


    這男人打從自他手中接過他家王妃寫的治水之方後,就像捧著天書似的看得如癡如狂,近日來他也習慣了。


    樂正宸頭沒抬,眉也沒動,修長好看的長指撥開了壺蓋,取了一些茶葉像灑花瓣似的灑進壺裏,青綠的葉片在水裏翻滾一會,淡淡的茶香便飄入鼻尖。


    「人力有限,可七月八月卻是最多暴雨之季,這十處匯流處彎道較大,石頭淤泥常年堆積,最易堵塞,最重要的是這十處剛好居民最多,要是河水水位突然高漲,水又無法馬上順利排出去,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十處的上萬居民。因此,得把各城人力集中在這十處河口,這樣很快便可以疏通,來得及應付七月的暴雨。」


    「果真是如此……」姚文頻頻點頭,伸出長指指著輿圖被畫記的幾處圓點,不明的問道:「那為何要特別在這處、這處還有這處加高幾倍堤防?」


    「因為這幾處河床特別狹小,當水流量過大,要一瞬間穿過這些支流,便容易超出河麵往旁邊擴散,損害附近的民宅良田,造成無數死傷。」


    十處挖泥……三處加高堤防……


    姚文想著,不住地點頭再點頭,眉眼都帶著笑意。


    果真是上等的治水之方嗬。


    這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從京城一路走到安州,十來天的路程他日思夜想,手裏抓的紙都要被他的手心給汗濕,他才不舍的放開,像寶似的把它們疊好放在一個木匣子裏,吃飯時捧著,睡覺時抱著。


    嶸河沿岸腹地甚廣,建立堤壩也是近幾年才做的事,根本緩不濟急,各州府最常見的做法便是在那些曾經決口之處加強防堵,但堵這頭水便往另一頭跑,這也罷,重點是花了大錢建的堤壩遇見真正大水來時還可能被衝垮,搞得眾官員束手無策,總是像無頭蒼蠅一般東奔西撞的,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現在,他手上這些卻都是可以馬上去做,而且若下暴雨便可以立即見到成效的方法,怎不叫他欣喜若狂?


    「下官馬上就派人去做!」想著,姚文立馬起身便要走。


    「等等,姚郎中才剛到安州,恐怕連住的地方都沒安頓好,要不再休息一日?」


    姚文躬身施禮,「謝襄王體恤,那些下官的夫人會處理,治水之事才最要緊。」


    樂正宸微微一笑,「好,那你去吧,務必在一個月內完成十處挖淤泥及三處加高堤防的任務。」


    聞言,姚文一愕,「一個月內?」


    樂正宸看著他,依然微笑著,「是,一個月內,多一天都不成。有任何搞不定的問題你就來找本王,本王會替你出麵。」


    他知道姚文為何會遲疑,就像他當初質疑他的王妃一樣。


    朱延舞偶爾會夢見前世,所以可以預見一些尚未發生的事件,他選擇相信她、支持她,卻不能將這些事情宣之於口。


    「謝殿下。」姚文再次拱手施禮,「雖說時間上很緊迫,可是施工的地點及重點都十分明確,隻要人手足夠,天候穩定,倒也不是無法做到,隻是,若這段期間常有暴雨,工程的進度勢必會落後……」


    「放心,未來的一個月內安州都不會下雨,大人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完成此事。」一道輕柔的嗓音輕輕飄進了書房。


    是誰?竟敢斷言未來一個月內都不會下雨,就連精通曆法天文的司天台都不敢說出這等話來!


    姚文忍不住皺眉,抬起頭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位斯文秀逸,眉目清雅,雙眸明亮靈動的十七八歲少年。此刻,少年正嘴角含笑,雙眸燦燦的看著他,莫名地讓他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這位是……」


    「小五參見姚大人。」來人恭恭敬敬地拱手拜下去。


    「小五?」姚文還是一臉的茫然。


    「是,小五是襄王殿下的貼身小廝。」


    姚文一愣。


    原來是貼身小廝嗎?長得如此俊俏可人的小廝……還是貼身的……


    樂正宸嘴角微微一勾,「王妃,別鬧了。」


    貼身小廝?還真虧她說得出來。


    襄王這一喚,姚文又是一愣,抬眼盯著眼前的少年直瞧,「王妃?襄王妃?」


    眼前這位就是那個在皇上麵前三言兩語便一鍋端了高氏一族的襄王妃?那個在朝堂之上公然告禦狀,告的還是當朝國師趙全的那位襄王妃?


    朱延舞眨眨眼,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還是輕輕地點點頭,「是,我是襄王妃,不過在外頭看見這樣打扮的我,大人還是叫我小五就好,畢竟扮成男的,出入行走都方便些,大人知道的。」


    姚文愣愣地杵著,顯然仍在震驚中,沒有迴過神來,雙手還放在胸前,明顯被嚇得不輕。


    不會吧?眼前這位真的是襄王妃?看起來不過就是個十七八歲,天真無邪還帶點頑皮的孩子,哪來那天大的膽子?


    不,她不隻有天大的膽子,有膽無謀豈成得了事?這女子可是靠著一張嘴便把左丞高湛逼到辭官,把國師趙全送上斷頭台,又讓平王被逐,舒貴妃被打入冷宮的人……


    光想,就覺得膽寒。


    深深吸了一口氣,姚文終於收迴目光,忙不迭躬身施禮,「下官姚文參見襄王妃,請王妃恕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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