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小心駛得萬年船。


    樂正宸才剛從禦書房出來,便在不遠處看見了母妃身邊的掌事宮女如蘭,想必先前在朝中談及治水一事已傳進母妃耳裏,特讓人來請他過去耳提麵命一番。


    果然,那名宮女一見到他便速速朝他走來——


    「參見襄王殿下,敏貴妃有請。」


    樂正宸看了她一眼,往日或許可以借口不理,可前往安州治水一事已定,走一趟也算是告別,想著,他也就不打算推辭。


    與此同時,樂華宮裏,敏貴妃早已等人等得十分不耐,連午睡也沒能好好眯上一會,心裏千思百想的都是今日朝中那事。


    右丞中書令秦士廉,也就是她的親哥哥,今日下朝之後特地來宮裏找她,為的就是令百官吵得不可開交的治水一事。


    說起來這也不稀奇,朝堂之上本就是吵吵鬧鬧的,但治水事大,不隻勞民傷財,這麽多年花了一堆銀兩也沒見什麽成效,她家那個傻宸兒竟然偏要往那刀子口送,叫她如何不擔心?


    「母妃。」


    樂正宸的請安讓佇立在窗邊的敏貴妃迴過身來,見到兒子,她忙不迭走上前緊緊拉住他的手,「怎麽迴事?為什麽突然自請去安州治水呢?你好不容易才從洛州迴到京城,這才第一天上朝你就自請外放,你腦袋瓜究竟在想些什麽?」


    平王一派和他們糾纏多年,這會他們好不容易才藉著國師趙全一案將高氏一族給驅逐出朝堂,平王放逐東北,平王之母舒貴妃被打入冷宮,平王的外祖父左丞高湛也自請告老還鄉,這不正是兒子在朝中大展身手的時候?他卻要去南方做那勞什子吃力不討好的治水工作。


    若治水修渠之事容易便罷,偏偏是個勞民傷財又難見成效之工,撈不到功勞不說,若真來個天災大禍,惹得皇上一怒,便要引火上身。


    「母妃莫忘了一事。」


    「何事?」


    「高氏一族是因為與國師趙全聯合圖謀皇位才惹下禍端,而始作俑者就是因為國師那句天生鳳命的預言。」若非這個預言,平王不會想方設法想把朱延舞娶到手,也不會有接下來那些兩王爭一女之事了。


    「這本宮自然知曉。」敏貴妃聲音很自然地壓低了些,「不過這些事不都過去了嗎?你父皇已經相信圖謀皇位之人是平王而不是你,也把朱延舞賜給你當王妃,相信你們兩人是真心相愛——」


    「但兒臣的王妃天生鳳命是事實,這是無法改變的。」樂正宸打斷了敏貴妃,「母妃常伴君側,應該比兒臣更明白何謂伴君如伴虎吧?父皇現今因為氣平王有心圖謀而暫時相信兒臣是冤枉的,但接下來呢?兒臣畢竟娶了天生鳳命之女,父皇豈不會視她及兒臣如芒刺在背?日後或許兒臣隨意一句話,隨便一個舉動,都要被冠上有心圖謀皇位的罪名,兒臣豈可不慎之?」


    「你所言甚是,可是……」


    「再者,當初兒臣曾稟告父皇,說兒臣第一次在無迷山遇見王妃時,便是驚歎於她的治水之方而起了相交之心,父皇之所以當初欣然同意這門婚事也是因她的聰慧良善,就算之後有國師一案差點讓父皇棄了她,但她畢竟還是成了兒臣的王妃,治水之事,兒臣自是推拒不了,既然如此,何不主動請纓解父皇之急以表孝心與忠心?」


    敏貴妃看著樂正宸幽幽一歎,「宸兒所說之事句句在理,本宮無可反駁,隻是朝堂之上瞬息萬變,你父皇拆了平王府要修整,就算平王如今被逐暫且迴不來,可還有如嬪的九皇子、姻妃的十皇子……」


    雖說她從不把如嬪、姻妃當一迴事,但她們的孩子畢竟也是皇子,豈能把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大勢拱手讓人?


    樂正宸神色淡然,「母妃,那些都不足為慮,父皇如今因為天生鳳命的預言對兒臣有所忌憚,兒臣自當保命為先,若連命都要不保,何談太子之位?再者,若兒臣無功無勢,無百姓或群臣擁戴,就算登上皇位也掌握不了這江山,那豈不是如過眼雲煙?」


    「你的意思是……」


    「若兒臣有功有業,整個東旭王朝上上下下想要遺忘兒臣都難,母妃就不必多慮了,靜待兒臣治水歸來便是。」


    「那要多久啊?這治水經年……」


    「也許很快呢,母妃。」若他不能逃掉七月暴雨導致重傷瘸腿的生死大關,怕是一個月後便要被人送迴京城。


    「很快?這怎麽可能?」


    樂正宸低眉苦笑,「母妃,很多事人算不如天算……」


    這一晚,朱延舞等了樂正宸一夜,卻始終沒見他進屋。


    朱延舞讓樂正宸在朝堂之上提出的治水之法,前世的此時並沒有,而是在七月那場暴雨釀成巨大災難之後,朝廷廣納朝野治水良方,由工部水部司水部郎中姚文親自上線主持,經過一連串的嚐試,在足足一年之後才找到一個長年可行之法。


    藉由重生,她在這一世把這治水之方提前一年多施行……


    樂正宸前世就是在七月那場暴雨之中身受重傷瘸了腿,以致在後來的北伐戰役中,軍功都讓平王一人獨占而完全失去先機,到最後甚至因此葬送了性命……


    但,就算她提早一年寫出了治水之方,就算這一世被驅逐到東北的平王已不是前世那時叱吒風雲的平王,雖然很多的因都改變了,卻不能保證這一世的襄王就會平安無事,她不敢賭,也不想賭,她甚至不能確定前世他的傷、他的死,是因為天災還是人禍。


    是,她一點都不確定。


    畢竟前世,她的夫君平王一直視襄王為仇敵,左丞高湛一派和右丞秦士廉一派始終勢同水火,不管在台麵上或台麵下都動作頻頻,這也給了其他人可趁之機,很多事究竟是不是對方做的都很難說,很多意外是不是意外就更難說。


    因此,能避就避,能防則防,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但,終究,她還是不安的,而要親自經曆麵對可能出現的劫難的他又豈會心安?


    想著這些,朱延舞在帷帳之內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遂起身披了件外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夜深人靜,守夜的丫頭並沒有警醒過來,她一個人走到院子裏,仰首望著今晚皎潔的月色,不免又想起前世那日日獨守空閨仰望月光的日子。


    這一望,除了望見皎潔的月,竟還望見坐在屋頂上的人。


    這不就是她等了一夜卻遲遲沒等到的人嗎?


    屋頂上的那人也看見她了,對她露出一抹很可口的笑。


    她一愣,問出了口,「王爺……你在屋頂上做什麽?」


    「王妃在做什麽,本王就在做什麽。」


    朱延舞看著他和他手中的那壺酒。


    她是因心情不安才跑出來看月亮,那他呢?何時迴府的?為何不進屋,獨自一人跑到屋頂上喝悶酒?


    終究,他還是因她的「預言」而不安著吧?不管他表現得如何泰然自若,人一旦麵對自己的生死傷殘病痛,又豈能當真無動於衷?


    是她的錯。


    她不該對他「預言」他的未來。


    與其日夜擔憂著不確定的未來災難,還不如完全不知情,每一天都過得天寬地闊,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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