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銘答曰:“等著瞧吧。”


    你看他胸有成竹,其實和眾人一般忐忑難安。不過,這廝會裝,非常會裝。在師兄弟麵前臉不紅,氣不喘。學那大師兄一般將臉一掉,就是活脫脫的高冷男神。


    懷裏揣了隻小兔子似的,武銘虎口搭在劍柄上。


    秦若,你可不要讓人太失望……


    像是聽到了武銘心中的暗語,那獨自前去妖獸洞穴的修煉者飛遁而來。


    裙身在腿間打出波浪,秦若一步步朝著武銘走來。


    武銘眼中爆出一縷幽光,隨著他斜飛入鬢的眉梢一起被掩在黑發之下。少年的手自然而然離開劍柄,伸了出來。


    掌心向天,五指並攏。


    秦若裙擺的波浪一停,腳踝處有細密的血色串成珠冒了出來。


    白到發光的皮膚上,這細小的血跡格外紮眼。隻消稍微一低頭,便會被血色所吸引。


    “受傷了?”


    武銘討要異獸首級的手掌還攤著,視線在秦若身上轉了一周重新對上她的眼睛。


    “師兄,靈丹露拿來。”


    他不是個樂善好施,滿腹慈悲的大善人。隻是剛剛除了妖獸的秦若,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可謂不重。


    正如師兄之前的猜測,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的事,人家辦的漂漂亮亮,不看僧麵看佛麵,他總是要給點好處的。


    蓬鬆發髻下的秦若,赫然抬眸。


    “不需要。”


    將那斬下的狻猊獸頭顱拋給武銘,她倒退一步。


    剛接過大師兄遞上來的靈丹露,武銘聳聳肩,“好心當成驢肝肺。”


    手中身處異處的妖獸頭顱虎目錚錚,仿佛無聲對他訴說著被秦若除掉的不甘。


    少年指尖一動,那尚在淌血的頭顱就化作了粉末。


    大師兄領著眾師兄弟先行迴了住處,武銘留下陪著秦若:“明日我們就返山,你也迴去好好休息休息,長途跋涉總是件體力活。”


    他不笑時,天生微揚的唇角也仿佛時刻在笑。


    兩人心知這就算是買賣成了一半,其餘的留待迴山後武銘為她找到那本補魂冊便算完結。


    問清了出發的時辰,秦若麵上看不出任何激動之情。


    滯在原地,等到秦若背影在視野中化作光點,武銘撫上了下巴。


    魔修啊……


    真棘手。


    從東麓到武靈軒,禦劍淩空也需要三五日之久。


    遠遠綴在劍隊之後,秦若的存在感被削弱到最低。


    師兄弟仿佛都將這個獨自斬下狻猊腦袋的女修給遺忘了,隻有那大師兄,還不時和武銘溝通兩句。


    “師弟,你就這樣將人帶迴山,真的沒事嗎?”


    他說話間,微微遠眺那跟在大隊人馬後的紅衣明豔如火。


    大師兄的眼色在那朝陽似的明媚中一觸即分,複又定在了武銘身上。


    除掉狻猊,秦若按照武銘吩咐準時準點跟眾人匯合。脫去那身東麓每家都有的長裙,她換上了新裝。


    紅似火的色澤,仿佛盛開在陽光下的火焰。


    大師兄一心問道,從未覺得這世間女子可以稱之為景色。便是在那身豔陽紅裙下,也悄悄改變了想法。


    這點,就要多虧之前大師兄的見多識廣了。


    先前曾言,這位武靈軒響當當的首徒師兄,見識過無數女修。換句不太好聽的話說,就是這人閱遍女色。


    咳咳,此處隻取字麵意思,不要想歪哦。


    修仙界之中,美女遍地走。


    但凡能洗精伐髓,根骨重鑄混到在此界有了名號的女修,哪個都定是人間絕色。這點,完全可以理解,築基丹吃一吃,身上的雜質排一排,光是皮膚就勝人一籌,各個看上去都是冰肌雪膚,瑩白細膩。


    隻要再長得不是嘴歪眼斜,特別難看那就堪得上被稱作一聲:“美女。”


    有句古話怎麽說來著,一白遮三醜。


    古人誠不欺我也。


    女修們天性使然,即便修仙也不會忘記將自己打扮得香噴噴,美膩膩。什麽美顏丹,駐容散之類的但凡能弄到手的東西,都是成把的吃。


    吃著吃著,不止皮膚變得更加滑膩,這臉型體態也跟著起了變化。


    身材越來越好,人也越來越嬌豔。潛移默化中改變成了一個個“仙子”。


    但是,這些女修有個通病,愛穿白衣。


    為什麽呢?


    自然是自詡白衣縹緲,仙氣十足。


    這就造成了一個弊端,隻要能叫得上名號的女修家中隻有白衣。


    是,白色象征著純潔,高貴。


    可是吧,這人人都穿白衣,每個女子都穿白衣……看在男修眼中,就……


    你家是死人了嗎?


    一件兩件,一個兩個。初見時尚覺得確是高潔無暇,見得多了就不是那個味了。


    大師兄,正是如此情況。


    見過修仙界鼎鼎大名的女修,確是美。這點無可厚非,可見的多了,也就無甚感覺。這就好比大魚大肉,鮑魚海參,偶然吃的一次讓人覺得妙不可言,可若是天天吃,他會覺得膩味。


    換成人,也是相同的道理。


    同樣款式,同種色澤的衣服,一個人穿也就罷了,各個穿天天穿……他看得審美疲勞了好嘛?


    所以,秦若那身紅衣幾乎都要晃花大師兄的眼睛。


    紅裙似火。


    大師兄遠遠瞧到那身紅衣,心中就咯噔一聲。他好似聽見了花開了聲音。


    但大師兄是個藏得住的,就算覺得秦若是天仙下凡,他也頂多隻會在心在暗暗稱聲上一聲:好!


    一個好字,便是大師兄所有的驚豔。


    這些日子,大師兄實則到現在都沒瞧清秦若長相。不是不能,而是無心。


    從第一次見麵,他偷偷腹誹秦若可能是武銘的心上人開始,這位大師兄就守禮守矩,眼神都沒往她臉上瞟過。


    也是在那身紅衣中,大師兄發了片刻的呆。


    恍恍然迴過神,才看清秦若到底長得如何。


    大師兄錯開眼風,將武銘拉到一旁:“師弟,你老實跟我說,這位道友究竟是什麽來曆?”


    莫怪大師兄問得如此細致,初初那身素覆隻覺得秦若腰細的大師兄,在瞧清了秦若長相後憂心忡忡。


    這女子,像是鬼神誌異中靠著收集男人精血而活的妖精。


    大師兄言辭匱乏,再瞧清楚了秦若後腦中一道驚雷,隻想到了這麽個比喻。


    他覺得,這個女人哪哪都透著股古怪。


    冰清玉潔的女修比比皆是,可這麽張揚又處處藏著蠱惑的女人,他還真沒見過。若不是他定力十足,隻怕剛剛對視後這會也被蒙蔽了心智。


    秦若,在他看來那就是個禍害。


    能讓人身不由主為她生,為她死的禍害。


    大師兄淡定不起了。


    那張常年吊著的馬臉上,出現了類似於驚慌之類的表情。他扯住了武銘,將人拉到旁邊。


    少年被師兄拉緊衣袖,仍是那副不著調的笑眯臉。眼兒彎彎,唇角彎彎。


    “我也不知道。”


    武銘給出了五個字。


    五根手指頭就能算過來的字數。


    差點沒把大師兄給氣死。


    喉結上下滑動好幾次,大師兄覺得武銘需要迴爐重鑄了。這小子天生就是來氣自己的吧?平時吊兒郎當也就算了,怎麽到了大事上,還是這幅做派。


    就這樣的家夥,真的配當下屆武靈軒的掌門嗎?


    誠然,大師兄是想多了。


    武銘慣會扮豬吃虎,看起來嘻嘻哈哈心思卻比大師兄還要縝密。


    讓秦若跟著他們迴山,隻是那日的權宜之計。實則,這人的想法……


    不提也罷。


    武銘跟大師兄打這個哈哈,實則是秉著秘密永遠隻有一個人知道,才能稱之為秘密。


    秦若的身份,早在那日他從秦若家中迴去後就用靈符詢問了自家親爹。


    十年前武靈峰上劍陣開,死了無數子弟的武靈軒怎麽會放過這個罪魁禍首的娘?


    武銘眼皮往下一搭,話中藏鋒。


    “師兄,這件事你就被管了。”


    當年的死傷,總要有人來負責。


    他漆黑的眼瞳定在了秦若身上。


    迴去的路途即便再遠,也有抵達的時刻。


    當武靈山腳下兩個負責守門的小童,腦袋一下下往下點的靜夜中,這隊從東麓千裏迢迢遠行的人馬奔赴到了山中。


    那紮著羊角辮的小仙童,隻覺得頭頂好像有什麽一閃即逝,抬起頭卻隻見月朗星疏,天幕遙遙。


    他晃晃腦袋,拍了拍圓滾滾的頭:“肯定是我看岔了。”


    咕噥一小句,又縮在山門立柱後繼續打瞌睡。


    半山中的守山人揚起了脖子,看到飛掠的衣角。心說:大師兄他們這次遠行,可跟說好的天數差了不少。


    群山之巔的正門前,這隊人馬剛下了劍。就見掌門已是負手而立,任夜風掀起他的道袍。


    大師兄正待上前說些什麽,那老者提劍向前飛出了他的視野。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


    大師兄彷如看了場不明不白的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在轉睛,綴在他們身後遠遠跟著的秦若已成了掌門劍鋒之下的囚徒。


    古劍嗡鳴,無風自響。


    劍芒滯在那一身紅豔的女人頸間,仿佛下一瞬就會削掉她的腦袋。


    晚風中飄來夜蘭的香味。


    大師兄的眼波斂起。


    同行的一眾師兄弟,俱是如他般還沒鬧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被劍氣割開頸項肌膚的女子眼中瀲灩。


    “武銘,不是說好帶我去取魂冊嗎?”


    她已是開了口。


    劍鋒將她的表情清晰倒影,兩指寬的寒潭古劍上,是她浩渺如煙的雙瞳。


    這雙眼睛,連瞧都沒瞧用古劍指著自己的掌門,而是覷向了武銘。


    自人群中被點名的少年,嘴角彎起的弧度更高。


    “是啊,取魂冊。隻是,有些事總是要先處理的吧。就好比,當年無為來我武靈軒斬殺三百門徒,這件事又要怎麽算?”


    父子兩的眼神在夜色中一觸即分。


    從被秦若算計的那一刻起,武銘就開始了反算計。


    當日自知不敵,武銘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明哲保身,幾句話套出秦若目的接連開始布控。


    聽得秦若是為了補魂一事,武銘心中有了計較。


    將人帶迴去,隻有將這和先天魔體轉世有關聯的女人帶迴去,他們才能抽絲剝繭,抓住還藏在凡塵的那個孩子。


    武銘,謀定而後動。


    在他的部署下,武靈軒早已派出了一隊精英直奔東麓,他在東麓見到的那個孩子,很有可能便是苦尋不到的根本所在。


    摸上下巴,武銘幾步走到秦若身前。


    夜蘭的香味,濃鬱得仿佛快要溢滿周遭。武銘吸口氣,挑起了她的下巴。


    “要不這樣,等你進了寒冰窖,我就將書給你奉上如何?哦,對了隻怕到時你手腳都不能動,我便做迴好人,一頁頁念給你聽如何?”


    在武銘眼中,秦若是隻害蟲。


    這個總是眉眼彎彎,看上去脾氣極好的少年做事百無禁忌。


    受製於人,秦若沒有妄動。


    那句武銘後添進去的話,已經暗示了她來到武靈軒後的歸處隻能是那間懲罰惡徒的囚牢。


    睫羽一顫,秦若閉上了眼。


    不願在看這個出爾反爾的人,她選擇了沉默。


    寒冰窖,地如其名。


    常年冰雪覆蓋,溫度低到零下。這裏,成了關押秦若的所在。


    她垂著頭,任那掌門親自將鐐銬鎖在腕間。想著的卻是:還好,沒有將修為廢掉。


    是的,許是因為秦若的魔功實在入不了掌門的眼,這位道貌岸然的武靈軒掌門,拿了人之後隻是將捆仙鎖仔仔細細的纏繞在她的四肢之上。


    屏退了眾弟子,一道來到冰窖的隻有武銘。


    小公子的嘴角還翹著,冷眼旁觀。


    看著父親將人捆的嚴嚴實實。“不廢了她的修為嗎?”


    像是和秦若心有靈犀,這人把秦若的暗幸擺在桌麵。


    掌門檢查過自己的手筆,轉頭相望。


    “等等吧。”


    卻說,秦若的修為是要廢。隻是,不是現在。


    武靈軒自詡名門正派,做事自然不能太過讓人詬病。單是將秦若騙到山中,直接抓捕本就不符合他們的風格。


    掌門是怕有仙家非議。


    此間事,此間知。


    誰知道這女人背後藏著什麽人,萬一鬧得滿城風雨,就算和人解釋也是麻煩事。


    掌門覺得需要等一等。


    等那隊被派出的人馬確定藏在秦若家中的孩子正是先天魔體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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