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瀑倒降。自天幕結成飽滿的顆粒,拉出長線。分遝飄遙的直直敲擊在遮住兩人的傘麵上。一張雨傘,自成天地。任著雨水順著那微有斜度的幅麵靜靜流淌,大花居高臨下掃過秦若自水中揚起的臉。


    她的眼中是沒有溫度的冷然之光。


    順流而下的雨水經過油紙傘,綿如飛瀑細細密密的往秦若身上砸,河水漫過胸口雨水滴在後背。周身都是涼的,冰冷冷的生不出熱乎氣。


    懷裏的孩子被單手托起,秦若心頭也跟著降到冰點。順著後頸鑽進肌膚的雨水,就像是二月中的霜雪,帶著滿心不甘企圖滯留在人間,暫緩住春天的腳步。冷,便成了身體唯一能感知的溫度。


    很冷,凍得人嘴皮子上竄了紫,上下牙床直打哆嗦。腦中也跟著罷了工,即使是拚命想用力想,也猜不透看不明,大花為何要對自己下狠手。


    秦若隻是固執的仰著頭,雙目沒有離開過她片刻。為了保護孩子,她的動作發生了改變。雙手取代了單手,吃力往上托。


    少了抓住河沿的力道,人如浮萍隨波逐流。很快就被水勢朝著河中心擁去。


    這樣下去,她隻怕是活不過今日了。


    “求求你,放過孩子。”


    秦若咬破腮肉,自水中發了聲。


    被父親強嫁給顧西河,她沒鬧過。自顧家被休,灰頭土臉被攆迴家,她沒叫過冤。大哥將她趕出秦家,掃地出門,她也隻是默默受了。


    隻有這一刻,她喚出了聲。


    為了孩子,這個無辜而脆弱的小生命,秦若開口了。求人,還是一個剛剛將她推下水,企圖要她性命的人。秦若卻是生平第一次求了人。


    求之一字,本就是奠定了他們的不對等。一如此時此刻,那傘下幹燥寧靜,宛如避風港般讓人貪戀。而她,身處漩渦,隨時有被河水吞沒的危險。


    “求你……”


    秦若想,許是她骨子裏就不是個會說軟和話的人。要不然也不會時至今日,走投無路才會第一次求人。


    水勢將她從傘下抽離,雨幕飄搖。


    高高揚起的頭很快就被雨水無情怕打,視野朦朧。躍入她眼中的水滴使得這人眼中的大花逐漸模糊扭曲,宛如夢魘。慘白著臉,秦若在河中隻是一遍遍重複道:“求求你……”


    墨綠的裙角跟大花的身影漸漸重疊。


    徒勞哀求中,秦若仿佛聽到了那人站起身後娓娓低歎。


    “真是個傻的,我怎麽可能讓這孩子活下去。”


    時至今日,她和大花一站一跪,一如當日河沿邊的兩人。所不同的,隻有身份對調。


    目中霧靄深深,秦若抿緊的唇角冷如寒霜。


    仰頭凝望的大花,自秦若進屋後倒是從她臉上找到過幾次笑痕,隻是那種笑意讓人不寒而栗,汗毛倒豎。


    她想不出為什麽當日桃源村中性子軟成麵團的人,如何會隻用一個笑就讓自己生出怯意。但當秦若那張溫婉的臉上不苟言笑時,她仿佛碰見了殺神。


    是的,殺神。


    話本子上雙手沾滿鮮血,不將人命當迴事的殺神。此際,秦若看她的眼光就是那般寒涼,無動於衷的麻木。仿佛是在看她,又仿佛根本沒有在看她。


    不管怎樣,這雙眼中都沒有溫度。和她唇角繃直的線條般,隻讓人覺得冷硬。


    她深色的雙眸,找不到瞳仁所在,黑如稠墨。


    正是這樣一雙眼,即便是牢牢得盯著人去瞧,也隻會讓那人瘮得慌。


    大花頭皮一陣陣發麻,雞皮疙瘩竄上了胳膊。


    八月盛夏,她卻像是迷路在冰山的旅人,凍得手腳僵硬,冷汗淋漓。


    袖口裹住得腕子上,早已生出一片又一片的小小的凸起。


    真的是怕,怕極了這個明明和秦若長得一模一樣,又完全不盡相同的人。大花幾乎分不清,當年桃源村中那個任由人欺負,從不出聲討饒曆來都是自己默默忍受的秦若究竟是不是眼前人。


    她把自己抖成了篩糠,脖頸倒縮。


    深衣在夜色中波瀾起伏,秦若蹲了下來。


    纖纖十指,功效不是用來繡花而是殺人。瑩白幹淨的指頭,指甲修剪成尖銳的形狀。


    尖尖的尖端,緩緩攀上大花頭頂。


    黑發白指,端得是畫中景。


    隻有身臨其境的大花,才知那隻手指的危險。


    緩緩摩挲過她的發梢,由發向下尋到大花臉龐。


    軟糯糯的觸感,是生在頰邊的一坨軟肉。隻是那種柔軟的感覺還未來得及經由指尖傳遞進秦若腦海,指腹下所過之處就變成了慘白一片。


    怕啊。


    大花是真的怕,怕的尿了褲子,怕的眼睛都發了直。


    近距離接觸,伴隨著香風陣陣,大花才知她仰頭看見的秦若,不知是殺神還是死神。


    唿吸重了一重,接著便是身不由己的屏息。可隨著秦若蹲下來後,那暗暗漂浮的香氣還是吸進了肺腑。幽香如蘭,蠱惑人心。


    放大的那張麵孔上,卻是死氣環繞,不生波瀾。


    秦若就是這麽盯著她。


    大花便覺從頭頂延伸到臉上的那隻手,像是毒蛇的信子。滑膩,柔軟,溫柔,又冰涼。讓大花禁不住在被她指尖撫摸時,產生別樣情緒。


    這條無骨的毒蛇,會否在瞬間將毒牙紮入自己的血管。


    懼意,猶如野草漫然心底。頃刻就占據了她的全部,從不知一個女人,一個和自己同鄉同源,從小看到的女人能夠可怕成這樣。


    即使,這個人自進屋後一句話還沒有說過。


    大花那死到臨頭的觸感,卻是怎樣都停下來。


    眼皮子直跳,口舌發幹。


    她幾乎都想張口嘴伸出舌頭,好好的去緩一緩。那個蹲下身,近在咫尺的秦若,怎一個煞字了得。


    指腹如冰,更像是削鐵如泥的匕首鋒芒。


    大花努力張大眼,默默吞了口口水。


    怕,是一種心理。


    不需要過多的演繹,已然深刻倒影在她的眼底。瑟縮的瞳孔一張一放,驀然擴大再乍然收緊,早已出賣了她的內心。


    瞧得有趣,秦若心念一動惡作劇似的再次拉近了彼此距離。


    他們本就離得隻有一掌之距,此際秦若身體前傾,便是絲絲縷縷的長發都要絞進大花發間。


    那抿成直線的唇形驟然生變,貼著大花耳語:“當年,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啊。”


    睚眥必報。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才是她的真性情。


    什麽忍字當頭一把刀。少時不懂事,她萬事全藏在心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沒跟人訴過。隻當那些全是身外物,隻要忍一忍便有過去的一日。


    時日久了,村人當她軟弱可欺。爹爹也當自己的女兒是個軟柿子,就連那鎮日隻知道念書的大哥,跟她說話時也是腦子都沒過過,直直吼了出來。


    但凡當日桃源村中的自己能強勢一些,這些人可會將她逼入絕境?


    瞳色再深。


    要活下去,她便要活的快活。


    往事不可追,自己在村中受的磋磨全當是為了年幼無知買的教訓。但眼前這人太可恨,不知害了自己,還間接害死二哥。


    她便是替二哥討要公道,也斷不會任大花繼續逍遙自在。


    常言道:天道輪迴。


    害了她們兄妹的大花能自悍匪手中逃脫,能在鎮中重新生活,顯然是老天爺格外開恩。


    既然天道放過了這害死二哥的人,那她就親自動手。


    貓戲老鼠,不過如此。


    秦若心頭暢快。


    眼光大花鬢角升汗,膚色無顏。她心中是說不出的痛快。


    要死,也不能讓這人死的那麽輕易。


    當日河畔邊大花對她做過什麽,今日且都還了去。


    一根手指,便是那場變故的開始。


    那一日,秦若永不會忘。


    尖尖的指甲在她心轉意動間,由溫柔撫觸加深了力道。指尖過處,慘淡無色的白上多出一抹紅。


    是被她刮出的色澤。


    這隻手輾轉反側,終是來到了她的咽喉。


    指甲尖正對的地方,隻要稍稍用力就能破開皮膚割開她的喉管。


    刹那間,鬥轉星移。


    寺廟旁的木屋不在是他們所處的位置,兩人腳下是黃土泥路,斑駁無一。


    月光淡淡,星輝燁燁。


    繁星似錦的夜空就置在他們頭頂。


    仙術,被秦若拿來戲弄大花,半點不含糊。移形換位,不過是最淺顯道行的修煉者都能使得出來的術法。


    真可惜,今夜,無雨。


    自漫天星光中低下頭,秦若不理大花像見到鬼一樣的表情,兀自道:“你可還記得,那日推我下河都做什麽?”


    她問陡然,音色淡淡。仿佛是在說件全然和自己無關的事。


    大花忍著臉上被劃過的痛苦,唯唯諾諾搖了搖頭。


    若是放在平時,她定會說:這都是多少年前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怎麽可能記得。唯一清晰烙印在腦海的,隻是自己曾推了一把剛剛生出孩子的秦若。


    這件事,放在大花眼中還真不是什麽大過天去的事。卻說當日就算沒有自己,秦若就能活下去嗎?


    她不信。


    人在做了錯事後,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為自己辯解,大花亦然。當日那副光景,秦若那樣的情況,就算沒有她,隻怕也活不過三天。


    桃花迷陣不開,村中無可去之處。這人帶著孩子,不出三日也是要餓死在街邊。與其說是她殺了人,不如說自己是好心送她一程,免了剛剛出生的娃娃跟著這沒用的母親一同受罪。


    這些話,大花自是不敢說的。


    尤其是此時此刻,就算她素來膽大,也不敢在秦若麵前有所辯解。


    星鬥遍布夜空,大花心虛的錯開視線才發現楊柳依依,湖水粼粼。


    此處,竟然是桃源村。


    秦若莫不是瘋了?用的勞什子手段將她弄到這裏。


    本就怕得不行的大花,心下既驚且懼。


    渾渾噩噩的腦海中似是劈了天雷,瞳色驟轉。


    聯想她剛剛說過的話,秦若是要將自己推進河裏淹死嗎?


    由不得的她多想。


    秦若揭開了謎底。


    那隻停滯在她喉間的手,不知何時已然頓在了她的胸口。


    烏發嬌顏的女子,勾出懷有深意的笑顏。


    “沒那麽簡單。”


    將她推下水就完事了?大花想的太少。


    即是報複,哪能如此便宜了她。


    話語幽幽,合著漫天星光和秦若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裹挾了她。


    視線一轉再轉,人還未明白怎麽迴事身體先有了感覺。


    漫過胸口的河水浸泡著她,雙腿一劃便是水中阻力萬千。


    河麵的星光,秦若帶笑的容顏都成了比故事裏的妖魔鬼怪還恐怖的存在。


    原先在秦若夜入家門時,大花還存著一絲僥幸。


    即便樣貌再變,氣質再變這個人也依然是桃源村中自己知根知底的那個人啊,盡管感受到了殺機她卻自欺欺人的不願相信。


    也是此際,才明白眼前是真的想要弄死自己。


    第二次失禁,大花在水中又尿了褲子。


    那個人還在笑,笑的春花爛漫宛如山桃。


    視線隨著水波沉浮,一高一低。秦若的容顏便也隨之起起伏伏,忽高忽矮。


    水波淺蕩,夜風習習。


    大花驚恐的拔高音量,唿喊:“秦若,你就是個怪物!”人之將死,哪裏還用顧忌其他。這一刻,大花知道今夜必是她的死期,在懼怕和驚恐後,反而變得比剛才坦然起來。


    怕死,人人都有的情緒。


    可你若是知道要死,又明白連逃的希望都沒有,那便隻剩下一途,接而受之。


    不是看不出如今的自己和秦若的差距,正是因為太過清楚才讓大花連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


    揮手翻雲,覆手為雨。


    在大花眼中,此時的秦若便是如此。這樣的秦若,哪裏是她能打得過,反抗得了得?


    便是心知肚明,死局以成。大花放開了。


    攀著河沿碎石,大花毫無血色的臉上憤恨交織。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死無全屍嗎?”


    小時候,顧書生給他們講故事。凡是害了別人性命的家夥,最後都沒有好下場。


    兒時的大花,極愛聽顧書生口中的神鬼異誌,這些東西都是埋在心中最深處的珍惜記憶。


    此際,到成了她口中威脅秦若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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