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光寺外的小屋中,二花正壓著姐姐頭皮往水盆子裏帶。和大花極為相似的眉目間漫著過溢的失望。


    掌心和大花頭皮之間的黑發散在水盆子裏,密密麻麻滲人的緊。二花盯著那絲絲縷縷的黑發,發了呆。


    也隻是幾秒,忘了放緩手上的力道。


    沉在盆子中的大花一口氣喘不過來,開始掙紮。留得尖尖的指甲不分青紅皂白劃開了二花嬌嫩的皮膚。痛感來襲,二花鬆了手。


    得了喘息的空,大花從盆中起身。濕漉漉的黑發順著脊背往下淌水,打濕她的裙身。麵上還殘著水,臉色是種捂出的憔悴。


    “許二花,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捋了袖邊大花大口喘氣,鼻息甕洞間恨不得將這敢按著自己頭往水盆子裏放的妹妹一巴掌打死。


    被姐姐連名帶姓叫著的妹妹,胸口濡濕目光冰涼。臉上是大花掙紮間劃開的一道血痕,她用麻木的視線對上姐姐,陰測測滲人的慌。


    大花半口氣不上不下,就凝在了嗓子眼。


    想說什麽來著,忘了。


    到底是如何跟無話不談的妹妹成了今日這幅光景,大花自己說不清。若是一定要找個分界線,那便是她開始喝酒的日子吧。


    顧西河跑了,號稱出去找份能養家糊口的工作一去不返。許父一病不起,村子裏的相親死在土匪手下,他心中本就鬱鬱,聞得顧西河又拋下女兒,就算是鐵打的人也蔫下去。老頭子糟心事多起來,就在顧西河離開許大花掌控的第三天清晨,長睡不起。


    突然之間,親人和丈夫俱全的許大花成了肩負著兩個妹妹生存的主心骨。


    少了男人的地方,家不成家。遠的不說,就說這下雨必漏的房頂,如今都沒人會搭把手幫著自己修葺。


    大花對著那能望見天空的天花板,發了好一會的呆。


    昔日能吃苦勤快又麻利的許大花,早在和顧西河的婚姻中磨成了顧夫人的模樣。不管做什麽活計,頂多隻是動動嘴皮子就能算是自己盡了心。甫一失去父親和顧西河,她適應不了。


    莫不說能抗能挑的父親原是將小屋中所有的重活都一手包攬,就是顧西河,這會也成了大花惦記的對象。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是和許家的老父相比。放在三姐妹和顧西河身上,卻是不適用的。


    今非昔比,出了桃源村後的顧西河活脫脫換了個人。家中的髒活累活他搶著做,和顧家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到底,顧西河是個明白人。


    當生命都受到威脅時,別說是幹活表功就是舔著臉日日巴結許大花這樣沒骨氣的娘炮事,他也沒少幹。此消彼長,時間在顧西河的隱忍中度過,一方淪為隱隱成了家中最讓人看不起的存在,一方膨脹到以為顧西河是就是自己圈養的一條狗。


    當下,狗跑了爹死了。許大花還算滋潤的小日子徹底黃了。她倒是還惦記著賺錢,隻是城中魚龍混雜,大花的精明到了這些老油條的手中,那就像是孫悟空對上了如來佛,根本不夠看。


    幾句話的功夫,就哄得大花將藏在小包袱裏的銀錢交出大半。


    姐妹三人,成了名副其實的窮光蛋。


    沒了丈夫,被人騙光錢財的許大花對著幺妹那張俏生生的圓臉,突然覺得很害怕。


    包袱裏還壓著最後幾塊碎銀子,大花借酒消愁。沒得半個月,這幾塊碎銀也成了二花手心最後一枚銅錢。


    無計可施的二花,望著醉眼朦朧的姐姐,第一次心中怨恨。把水舀進盆子裏,想也不想壓著姐姐的頭按了進去。


    絲絲涼涼的清水讓大花腫脹的頭腦恢複了清醒,對上二妹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說完話後的大花自己反倒是頹了下去。


    她咯咯笑出聲,沒了之前的氣勢。


    二花還站在原處,分毫未動。


    眼光姐姐狀若癲狂,心中淒苦。大花曾是她的偶像,一直學習的榜樣。誰又能想到,桃源村的一場事故,讓這個精明能幹的姐姐徹底失了信心,淪為連她都不如的草芥。


    可不就是草芥嗎?不想著如何好好活下去,將他們三姐妹的日子過得更好,而是日日往那小館子裏鑽,喝得醉醺醺的兩眼一閉等著第二個天亮。


    二花對大花,真是失望透頂。


    “姐,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女孩身上潮乎乎的,有先前倒水時濺在手脖上的水珠,有之後大花掙紮間帶上身的盆中水,總之此時此刻和那渾身濕透的姐姐相比,委實好不到哪去。


    不能這樣下去啊。


    跟著姐姐去了館子吃過幾頓飯的二花,在見識到秦若和那風清朗月,猶如謫仙的子衝後,幡然醒悟。


    繼續這麽渾渾噩噩的過下去,她便是一輩子也別想和那仙人似的公子有所交集。按著眉心冥思苦想,躺在床褥上翻來覆去的二花心中有了計較,不能在這麽落魄下去。


    大花聽得妹妹言語,細細去觀瞧二花。隻見和自己相仿的妹妹身上多出股破釜沉舟的味道。那感覺熟的要命,偏偏她頭腦中翻江倒海,就是想不出這份熟悉究竟出自哪裏。


    掛著小竹籃上山找野菜的幺妹把門拍得砰砰作響。一進來,就見大姐和二姐氣色不對,劍拔弩張。這樣的氛圍對還不滿十歲小姑娘來說,著實難以理解。姐妹相依為命,在村子裏那可是被人津津樂道的典範。大花素來體恤父親,出嫁前家中妹妹可以說是自己拉扯大的,就算是嫁給了顧西河之後,也沒少照顧這對同源同脈的姐妹。


    小妹妹眼中的大姐和二姐,自小就沒紅過臉。


    可現下……大姐一副要吃人的母老虎樣子,二姐也不遑多讓,壁壘分明。


    究竟是怎麽了嘛?小妹妹把竹籃子往牆邊一放,胖嘟嘟的小手跩上了大花。


    “姐,姐~”她甜甜的叫了兩聲,“你是要揍二姐屁股嗎?”


    雖然許家三姐妹沒互相鬧過,可小花見過村中家長教育孩子。氣得狠了,做小的誰不是老老實實吃上頓竹筍炒肉。此番突見大姐白了臉,小花沒什麽概念的邏輯中直往要挨打上麵偏。


    卻說大花,腦中一抽一抽的攪成了毛線團,可二花那盆子水到底是起了作用,讓這人找迴了三分清醒時的精明。


    她心中一滯,錯開了跟二花對視的視線。


    關於二花問出的問題,卻在自個腦子裏反反複複的盤旋。


    真要一直這麽醉生夢死下去?不管不顧年紀尚輕的妹妹?


    那……倘若她就這麽撒了手,將來下了地府如何和娘親交代,又如何跟父親交代。


    大花到底是大花,連日來的打擊雖然讓她一度萎靡不振,卻還是被二花和小花的一席話震醒。


    正如二花所言,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


    把濕漉漉的黑發用手盤了盤,定在腦後,大花吸了口氣。


    “二妹說的是,日子不能這麽過。”被人騙了,接受教訓。父親去了,她來照顧兩個妹妹。至於那打著找工作名號逃走的顧西河,權當死在了外麵。


    生活,並不如想象中的艱難。


    大花握著兩個妹妹的手,心中下定了決心。三姐妹,在小屋中抱成一團。


    失了能白手起家的銀錢,再掙就是。


    鎮子裏多的是張貼出來的聘人訊息,她還就不信憑著自己的活道勁,連個工作都找不到。


    一如當日的顧西河,大花換了身幹淨衣裳打算從頭開始。


    二妹妹見到姐姐終於有了幾分往日爽利,心下鬆快。在大花出門前,二花問了句:“姐,你是要出去找事做嗎?”


    鎮子裏不似村子,大多人家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田日日耕作。這裏的人們,白日出門夜晚歸家,雖然作息和村中無甚差別,幹的活卻是和農人相差太多。


    算算日子,姐妹三人在這裏住下已經三月有餘。當初的大驚小怪漸漸被碾碎成了波瀾不驚,此際見到大花洗了臉把頭發盤得一絲不苟,又換了那身尤能體現她精神抖擻的衣服,二花心中就有了猜測。


    姐姐應是打算學了鎮子裏的人,找份工作。


    子衝好看的麵龐霎時鑽入腦海,一想到那在館子裏見到的青年少年,二花心頭就忍不住狂跳幾下。想也沒想,二花跟姐姐道:“我和你一起去找活。”


    她盤算著,總要去那館子看上一眼。說不得那清貴少年便是館子裏的常客,若是自己能在那裏找到份活計,是不是日後見到“他”的機會就多了。


    姐妹兩相攜而出,從中午直問道日落西山,處處碰壁。試想顧西河一個大男人,都不好在鎮子裏找到工作,更何況兩個年歲不大的女人。


    她們可不知,這裏麵的學問大的很。


    缺人的地方多是些對體力有要求的場所。兩個女人乍一看,就不是能幹活的料子,細瞧就更加確定心中想法。大花在顧家吃喝不愁,活也沒幹過,幾年下來早已是細皮嫩肉。聘人的管事想看幾眼,就忍不住心中犯嘀咕:誰家會要這樣的人來給自己添堵,再說了這一看就是姑娘家,真要是有心找活計也該去富貴人家裏問問缺不缺丫頭,到他們這搗哪門子亂。


    不通此間規矩的兩姐妹四處碰壁,徒勞了半晌隻落得雙腿酸澀。迴到寺旁的小屋中,晚飯都沒顧得上吃就和衣而睡。實在是出乎意料的累人。


    花了差不多十天功夫,許家這對姐妹花才明白生活的艱難。沒錢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別說想找個事做做,就是吃喝這幾日都成了難題。


    小妹竹籃子裏采迴來的野菜日漸稀少,鎮子裏大半的地方跑了個便,卻沒一處願意聘用她們。


    挽了發髻,大花眼底愁雲籠罩。跟她一般的,自然還有二花。兩姐妹相顧無言,心中都憋著口氣不上不下,難受死人。


    繞過最繁華的街道,跟妹妹分開碰運氣的大花瞅見藥鋪外貼著的告示,緊張的捏緊袖口。跑的地方多了,見識長了不少,就算不識字,如今的大花也能對這種貼在鋪子旁的白紙黑字加以理解。


    這定是條招人的告示。


    站在街道中的大花捋好垂在耳邊的碎發,進了藥鋪。


    尚未開口,穿著杏色長褂的顧西河就赫然入目。


    聞腳步而抬頭的顧西河,隔著櫃台就見曾經讓自己備受屈辱的女人正慘白著臉,死盯著他。


    先是一縮,顧西河下意識矮了腦袋。想起什麽似的,他眸子一轉才又穩穩挺直了脊背。


    “小姐可是家中有人生病?”


    在鋪子裏呆了月餘的顧西河,早將幹瘦的身子骨養的結實起來。曾經不見陽光的白皙膚色被日日勞作染得暗了些,卻無損於他斯文的氣質,杏色姣姣,這個曾是她丈夫的男人比往日任何時候都更加有味道。


    大花瞳孔一收一縮,像是被人下了絆子竟是半句囫圇話說也說不出來。


    這真是顧西河?那個子在小屋中抱著她雙腳放進懷中,一臉隱忍的家夥?


    大花目光發直。


    曾經最看不上的便是顧西河自以為傲氣的那一身書生氣。就算成了婚,她跟在這人身邊心思也沒閑著。在顧家時每每對上顧西河的眼波,大花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顧西河琥珀色的瞳仁裏,不時會浮現出幾絲輕蔑。就像是把她當成了狗屁不通,不能講理的下人般,讓人不爽。


    大花曾多次被他這種眼神所視,心中暗恨。


    會認字很了不起?就算她大字不識一個,不也還是坐了這顧家的女主人。


    在顧西河看不見的地方吐口吐沫,大花對這樣的顧西河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她心氣高,原是對顧西河的脈脈含情也在那人的眼神中逐漸化為冷淡。


    最後的最後,所想的無非是生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孩子。再然後村中遇難,幾人倉皇而逃。


    這半點用處都沒有的白麵書生還敢在河畔說要休了自己,徘徊在心中的怨氣一股腦衝了上來,大花是真恨不得當場將這人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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