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有她的憂慮,撇開因為司潯而產生的混亂情緒,在看不到那個蒼白少年時,她能理智的分析出他們將要麵臨的絕境。


    司潯一把火燒了廢棄的礦洞,不可能真正做到萬無一失。單單是工作人員,也會因為尼克的身份將他們揪出來。


    再來,她在樂園鎮中還有一個人未除。


    不行,她必須盡快脫離司潯的掌控。


    今夜,也許就是她最後的機會。


    彼時的司潯,正在往浴桶裏倒熱水。木屋的主人,並不能將這間屋子置辦得如同他們在鎮中的房屋那樣方便,通上水管。


    年邁的婦人,屋後有一口深井。


    司潯熟悉這裏的所有,此時燒開的水壺放在他腳邊,裏麵的水剛被倒幹淨。


    浴桶被填得超過了標注線,水波晃動。


    他挽起的袖口下是薄薄的肌理,每分紋路都蘊藏著強勁的力道,修韌均勻,他瘦,卻不是真的瘦弱。


    想到秦若剛剛微張的唇,慘不忍睹敗下陣的欲言又止,他眼底清波流淌。


    她的姑姑,何曾在人前有過那樣的表情。


    那是,隻屬於他的。


    撫摸著不曾包紮的虎口,其上殘留著她的牙印。


    這個,也是獨屬於他的。


    他腳步連動,加快了步伐。


    吃飽了飯,姑姑該是又犯了困吧?


    秦若不知,在僅有的接觸中,司潯早發現了她的嗜睡。


    潮氣蒸騰了他的麵龐,令他蒼白的容色更顯白淨,燒了整整一缸的熱水,細密的薄汗布在了他的額前,連帶他黑色的碎發,也同樣受了潮。


    衣襟散著,領口微濕。


    牛仔褲的褲腳和他袖口都紛紛帶著不同程度的濕意。


    他步入了秦若所在的臥室。


    眼中躍入她端坐桌前的背影。


    “姑姑,水燒好了。去洗個澡吧。”


    她長發披散,泥濘得像是從沼澤裏爬出來後打成幾節,卻不影響蓋住她的肩頭。


    司潯幾乎是下意識的放緩了音量。


    他眼中,秦若依舊是美麗的。


    不同於許墨所謂的美,司潯心裏的姑姑,還停留在少時去他家時的驚鴻一瞥。


    這樣的假象,源自他對親情迫切的渴望。


    凳中的女子聞聲而動。


    並沒有迴過頭,隻有肩頭略有起伏。


    “司潯,難道洗澡也要我求你嗎?”


    她連名帶姓的喚他。自從跟他相認,她從未叫過他別的,初時是喂,現在升級成了喚他的全名。


    這個人的字典裏,仿佛天生就沒有侄子這兩個字。


    拷著的雙手故意製造出不大的響動,是金屬相互碰撞的音色。


    秦若從不信,司潯會真的將手銬的鑰匙扔掉。


    他不會那麽傻。


    借著機會,她蓄意再探。


    雙手被縛,實在是很讓人懊惱。


    是,他沒虐待她,吃的喝的,一路上隻要有,他都先緊著她。


    可這不代表他就有權利限製她的自由。


    她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


    空氣有些浮躁,她想這是因為她沒得到答案時,片刻的心焦和急迫造成的錯覺。


    漫長。


    她數著心跳,數字到達了三十,她才聽到從背後傳來的聲音。


    他的音色,已然刻印進她的身體。


    那略顯涼薄的清潤嗓音,總是說出不成熟的話。她印象裏,少年最多說出口的,就是她屬於他。


    “姑姑,我對你總是不放心。”


    他給出的答案似是而非,答非所問。憑借著這句話,分析不出她到底得到的是不是想要的答案。


    待到她站在浴桶前,方明白了他的不放心,用何種手段來詮釋。


    是,司潯解開了她的雙手。


    可變相的,在她一隻腕間係了長繩,彼端連通著他的手。


    他捏住那截長繩,眼神晦暗不明。最終將他的思緒沉入深邃的眼波之中,隻用悠悠的目光注視著她,“姑姑,別逼我親自動手給你洗澡。”


    她知道,他在給予她暗示。


    暗示若是這次她起了別的心思,下次她就連洗澡這樣的私密事,也要經過他的手,由他代勞。


    可她能如何呢?


    這是她唯一逃脫的機會。


    司潯綁繩索的手法她一看便會。


    她斂目低垂。


    明明是個漂亮到過分的少年,偏偏表裏不一。她害怕與他相處,不敢再泄露任何的情緒,被他抓住。


    他很敏銳。


    她索性沉默不語,垂下頭去關浴室的門。


    他便靠著浴室外的牆麵,因為那截從浴室中延伸出來的繩索,門扉不能全然合攏。有了一道窄小的縫隙。


    長身玉立的少年,合著眼。


    濃密的睫羽,鋪陳出暗影籠罩在他眼前。


    他沉默著,側顏如玉。


    猶如亙古就存在於此的雕塑。靜謐,沉穩。


    沒人能透過他的麵孔讀出他深藏的情緒波動。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擔心,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過放縱秦若。


    令他不能忘懷的,是她殺伐的果斷。


    擊殺尼克三人時,她身手矯健得根本不像是鎮中隻知道享樂的婦人。


    傾聽著浴室中微弱的水花拍打聲,他在靜默中深思,他的姑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沒有牽著繩索的那隻手,按住了他腰間的槍。


    水聲漸息,少年倏然睜開了眼。


    他抬起臂膀,彼此連同的繩索上下起伏。另一端不曾帶來相同的撕扯力。


    他心頭一跳,推開了門。


    有風,順著大開的窗欞吹散他的黑發。忽來的寒風,令他眯起了眼。


    浴室裏哪裏還有她的影子?那個本該泡在浴缸裏的女人隻留下一室的荒涼。


    他周身寒氣襲人。


    劍眉斜飛,麵龐似鐵。


    姑姑,你就這樣逃了嗎?


    窗外的天色像是被潑了墨的黑,今夜沒有月光。


    他明明已經抓住了她啊。


    隻是一個不留意,她就從他的指縫逃走了。


    他的手在空氣中虛抓一把,留不住的不止是她,還有他那顆被她欺騙了的心。


    終歸,是他的心軟壞了事。


    他眼中殘留著她脫下後尚未穿起的長裙。


    滿室熱氣,全被窗欞的涼意侵襲。


    浴桶邊還有散落的水漬,桶中水波靜止。


    他彎下腰,撿起了秦若因為匆忙而未穿的那套長裙。


    久久凝望。


    你也被她拋棄了嗎?


    他哂笑,和他是一樣的,全被那個人當做了垃圾。


    姑姑,你能逃到哪去?


    他略一思忖,很快就有了答案。


    她不是他,無根無憑。唯一的牽掛就是她,她在樂園鎮裏不是還有個相好嗎?


    今夜,真是個令他焦躁的夜晚。他心中蟄伏的那隻獸,躍躍欲試露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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