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京城,熱鬧的街道,天子腳下,榮景絕非一般。


    坐在馬車裏,望著這一路的繁榮,柳延秀不由想起曾經隨著父親柳如遇在京城短暫待過,但不久即跟著她爹四處搬遷,最後定居泉州。


    多年後再踏上京城,這裏榮景依舊,她卻覺得生疏得讓人感到不安。


    馬車載著她避開宮廷正門由側門馳入,沿途映入眼簾的是宮廷建築的壯闊與威嚴,而這就是那人所成長居住的地方。


    因為馬車上有象微皇太孫的標誌,柳延秀一路無阻的進到內廷,張勞協助她下了馬車,領她穿過數道的曲廊後,來到一處靜僻的楓林。


    楓林?這是哪裏?


    迴身想詢問領她過來的張總管,卻驚覺他己不見蹤跡。


    張總管去哪了,怎麽丟下她了?


    處在這陌生之地,她心慌了,不由得朝四周張望,忽地,她的目光驟然定住。


    一道寂寥的背影吸引住她的視線,不遠處,一名男子坐在楓樹下,楓葉如雨落般灑在他身上,他散發的孤獨感教人難以忽視。


    他身上披著一件絳色風衣,眼神淡淡的直視某處,似乎在沉思些什麽,鳳將他的鬢角頭發吹得有些淩亂,她想伸手幫他撥開,但才舉步,盈盈的大眼就己經蒙上一層水霧。


    以為再不可能相見的人就近在咫尺,她的想念與惦記,就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傾覆而出,她終於明白,原來這就是愛。


    “古牧耘--”


    不期然地聽到一聲輕喚,楓樹下的男子渾身一震,似不敢相信,頓了一會,才緩緩地將視線調向聲源--


    之後,那俊逸的臉上是藏不住的狂喜。


    她來了!


    是她,真是她!


    他的眼楮像是突然有神了,黑得透亮。


    但很快地,他像是想起什麽,倏地變得憤怒。“是誰讓你來的?”他的聲音冷硬如石。


    無懼於他的怒氣,她輕步走向他。“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來了…”她的眼神柔軟,宛若清澄小溪。


    古牧耘的喉結上下挪動,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荒唐,勞叔,是你把她帶來的嗎!錦華宮裏,古牧耘疾言厲色的問向垂首而立的張勞。


    “別責備張總管,是我自己同意來的。”不等張勞開口,柳延秀立即維護。


    古牧耘氣得胸膛起伏。“你這傻子,可知來這趟有多兇險?”


    自己雖然極度渴望見到她,但若因此陷她於險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的,所以她絕不能上京。


    他爹早想抓她威脅自己,皇爺爺更是受讒言影響,有心除她,此時她若出現,必有危險。


    知道他的顧忌,她淡淡抿笑。“有多兇險?你;難道保不住我嗎?”


    他怒瞪著她。“誰也休想動你分毫!”


    “這就對了,我相信你。”她淡聲的說。


    她信他?這瞬間,她的話暖得他心頭一片溫熱,但他狠下心道:“不行,在我爹及皇爺爺還沒有發現以前,你立即給我迴去!”為了她的安全,再不舍也得放手。


    “殿下,您需要李峰的字,而現下就隻有柳姑娘能夠幫忙,老奴好不容易才將人請來,您怎能讓她走。”見他態度堅決,張勞也心急起來。


    李峰除了是負有盛名的書法大家,實際上也是朝廷內閣學士,兼替皇帝起草詔書,近日盛傳皇帝己經請李峰寫了密詔,內容是要將皇位躍過太子傳位皇太孫,導致太子對皇太孫的忌恨更深,打壓的手段更為狠毒,甚至連即將成為太孫妃的女子都敢殺之,就怕大婚


    後皇太孫若有子嗣,會更討皇上歡心。


    且太子為了確認密詔的真你,積極打聽密詔的所在,正巧李峰突然失蹤了,有傳言說李峰已被太子殺害,原因就是李峰堅持不肯透露密詔內容。


    日前殿下得到消息、,李峰留下密詔複本在家中,而此事太子尚未聽聞,殿下先一步派人去李峰住處搜查,帶迴了李峰所有的手稿,仔細翻閱的結果,並不見任何傳言中的複本,正打算再將手稿送迴李府之際,一名送茶水的奴才竟該死的打翻水壺,讓李峰的手稿


    毀去大半。


    而這些手稿必須立刻放迴李府才行,因為太子隨時可能得知複本之事,若找上這批手稿時卻發現遺失或損壞了,必定更加認定合複本的存在,並且己經教殿下先一步取走了,可想而知,事情會鬧得更大。


    所以殿下得在事情發展到無可收拾前,想辦法再假造一批李峰的手稿放迴原處,才能解決這次的危機,然而李峰已失蹤,自是不可能請他再寫出一批來,唯一可行的就是請柳姑娘幫忙了。


    他至今尚末見過除了柳姑娘以外的人,能夠將李峰的字跡臨摹得唯妙唯肖,為此他向主子提議請柳姑娘過來幫忙,卻遭主子一口迴絕,原因當然是不願柳姑娘涉險,可是,若無柳姑娘幫忙,手稿失蹤之事一旦被太子發現,後果堪憂。


    因此他才私自迴到泉州將人請來,讓柳姑娘再假造一批李峰的手稿,好魚目混珠的闖過太子那關。


    “我不需要她的幫忙!”古牧耘拂袖拒絕。


    “殿下!”張勞焦急不已。


    “送她迴去,即刻!”心意己定,古牧耘手指向門口,決然的說。


    但那指著門口的手,卻讓一雙帶著傷疤的手暖暖的包裹住了。“李峰的字我端摩得沒有十成也有九分像,請讓我留下來幫你吧,就當為朋友仗義也不成嗎?”柳延秀清澈的水眸凝望向他。


    “朋友仗義?”聞言,他心頭像是彼人刺了一刀,紮得他抑鬱難伸,他抽迴教她裹住的手,頹然沉默。


    “朋友”兩字已成為他心上的死結,讓他再無力爭取什麽,終究也隻能是她的朋友而己。


    見他惆悵,她咬咬唇。“挽聲失蹤了,我找不到他說清楚,隻等與他有了結方後,咱們……咱們別做朋友了,重新……重新開始吧。”她臉蛋臊紅的說完這些話,眼眸幾乎不敢瞧向他。


    原本黯然的臉龐驟然發亮,他極為驚喜的問:“延秀,你曉得自己在說什麽嗎?”


    她臉兒更紅。“我自己說的話,當然明自是什麽意思,我隻怕你不理解而已。”


    他激動的握下住她的手。“延秀,你真想清楚了?”


    她含笑點頭。“在來京城前我就明白自己的心了,隻不過我與挽聲畢竟有過諾言,我不想在尚末與他正式結束前就與你承諾什麽,這對你對他都不公平,所以,你可以再等等嗎?等我找到挽聲與他說清楚後,咱們再……”


    不等她說完,她的身子被他狠狠擁進懷裏,讓她聽見他如雷的心跳聲。


    “好,我等,要我等上一百年我也等!”他喜極的說。


    頓時有些感動,她淚光閃閃地抬頭凝視他。“謝謝你。”


    “不,是我謝謝你,謝謝你肯讓我等,不是,我是說、是說、你能說這些,我非常高興--”他變得語無倫次。她真願意給他機會,是他作夢也沒想過的,雙臂才會更加忘情的將她緊摟。


    瞧他驚喜無措的模樣,她靦腆地輕輕推開他,一副害羞難為情的樣子。“別忘了,現在咱們還是“朋友”,你別……”


    對她的話,古牧耘根本不在意,他欣喜若狂,此刻對“朋友”的心情,早不若一刻前的沉悶低落。“延秀,你當不後悔?”


    “若後悔,你會放棄嗎?”她忍不住笑問。


    “我會尊重你。”他正色道。


    說到這,她側首睨他,心中疑惑不解。“為什麽你一次也沒有主動爭取過我,也不曾真正的對我表自過心意?”


    除了那迴她誤會他傷害挽聲一家而找他理論時,他憤怒之下脫口而出喜歡她之外,在這之前或之後,他都末曾開口表白,也不曾請她為他留下。


    他極為眷戀的笑看她,深情的說:“你以為我不想爭取嗎?我隻是不忍強要你的愛,這隻會讓你恨我,我無法無視你的恨,你如果不快樂,我如何能笑?”


    事實上,他是個寡情寡義的人,明知他爹會在自己的大婚上殺人,他仍然能夠冷眼以對,任那女人在自己眼前斃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可偏偏麵對延秀,他卻是連她一根毛發都無法任其受到傷害,她的淚足以燙傷他,她的悲傷能夠刺傷他,她的恨意言語更可以摧毀他!


    她的一切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刀,不僅能製約他,更能傷得他體無完膚,所以他隻能見她快樂,見她揚笑,見她站得遠遠的對他說“咱們做朋友就好”。


    柳延秀感動得濕潤了雙眼,哽咽的說:”你…真傻。”


    眼前這人的身份如此至高無上,卻愛她愛得如此卑微,若不是真情,又如何能做到?而自己又如何能不為他的坦蕩真情動心?


    “我不認為自己傻,因為傻人終有傻福的不是嗎?”他甘願如此。


    柳延秀動容的想撫觸對方的臉龐,但手在觸及他之前又頓住,不禁歉然地望著他。


    明白她這眼神的意思,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個重諾守約之人,沒向傅挽聲說清楚,讓你心中有愧而無法放開一切走向我,所以沒關係,我會像此刻一般在原地等你,直到你能真正靠近我的那一天。”隻要有希望,他根本不在乎是否會在她麵前站上一輩子。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既然如此,你還不讓我留下來幫你嗎?”她重新提起要留下的事。


    她想幫他,也很感謝老天讓她有機會能夠幫他的忙,而這也是對他曾經多次為自己伸出援手的迴報。


    他一愣。“我不能讓你冒險…”


    “難道我迴泉州就不會有危險嗎?太子若真想對我不利,隨時可派人再來帶走我,而皇上若有心,一道旨,任憑我逃到天崖海角也會被追迴的。”她沉色道。


    “是啊,殿下,柳姑娘說的沒錯,也許待在您身邊反而是最安全的,至少您能親自庇護她不是嗎?”張勞適時的插口。


    方才見兩人敞心交談,主子終於有望與所愛相守,他在一旁默默地高興,沒有打擾,可此時他也不能沉默,主子若能將愛人留下,這既能解他相思,又能擺脫太子迫害,何樂而不為呢?


    聞言,古牧耘沉思下來。


    不讓他考慮太多,柳延秀扯著他的衣袖道:“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決定在京城待下了,你如果不肯收留我,我自己在宮外找地方落腳,若安危上有閃失……那也是我的命不好,注定如此。”


    說完,她立即背過身,偷偷地勾起唇。瞧她多陰險,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但相信以她對他的了解,這話他定是聽不下去的。


    果然,身後的人在沉默片刻後,傳來掙紮過後的聲音,“那你……留下來吧。”


    她紅唇抿笑。想想自己這是仗了什麽勢?曉得這人喜愛自己己,就敢態意妄為的吃死人家。


    她迴眸嫣然一笑,這笑讓某人的嘴角也跟著幾不可察地向上翹,雖然是被迫同意她留下,但捫心自問,他根本舍不得讓她走。


    一旁的張勞忍不住大大的感到欣喜,這下,找人複製李峰手稿的問題解決,就連主子空蕩無依的心也得到救贖,他總算能夠寬心了。


    今日落下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瑞雪,錦華宮升起一具具爐火,溫暖了整座宮殿。


    柳延秀坐在古牧耘那張皇帝禦賜的玉桌上謄寫字,短短七天,她己完成一半的李峰手稿,而另一半未完成的則比較令她傷神了,那些受水暈染得嚴重的手稿,根本無法揣摩出內容,得讓她費神的猜,甚至自己編撰,這就得多費些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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