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殿在海邊,而海上是五濁惡世,海麵上波光粼粼一片,海下容納百川,每個鬼在這片海都有一麵鏡子,能看見生前所經曆的事情。


    通常,調查一個鬼的前塵往事,是用不著往生鏡的,其人壽命,命運在名簿或生死簿上早有記載,唯有當你想知道一個鬼生前最詳細的經曆時,才會到這片海來尋找往生鏡。


    腦海中迴想其人麵貌,往生鏡便會浮出海麵來。


    然而當我與時州趕到海上時,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泉兮的往生鏡。


    “不可能啊。”我打算對著海水再試一次。


    “會不會已經被偷走了?你不是說不知道他為何躲地府來嗎?他若是為了往生鏡而來,完全說得通。”


    泉兮離開的時機也耐人尋味,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時州來的時候走,可見他大約猜到了時州迴陰間來是所為何事。


    小小一麵鏡子,其實不止藏著鬼的過往,它還是通往過去的鑰匙。


    倘若人人都得到往生鏡,迴到過去,那六界秩序定然亂套。因此,往生鏡失竊是件大事,須得立刻告知五殿。


    去第五殿的路上,我忽然想起穀衣,她會不會還在十八層關著?不行,我得趕緊去找她。


    “時州,不如你一個人去迴稟五殿吧,我要去找穀衣,她還被泉兮困在十八層地獄,而且,到了五殿麵前,他若問起什麽,我也怕自己說漏嘴……若是讓他們知道我便是那引賊進地府的人,不知道還要對我如何審問。”


    “那也不能怪你啊,是他用穀衣的性命來威脅你的。”


    “話雖如此,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有些事情說出來,隻會顯得自己愚笨又黔驢技窮,除了妥協沒有別的辦法。


    可是當我趕到九殿的阿鼻大地獄十八層,卻未見穀衣的身影,一瞬間慌了神,難道泉兮將穀衣帶走了?又或者……


    不,我不敢往下想,急急忙忙又往其他層地獄找,依舊沒見身影。


    當我失魂落魄地爬出地獄時,穀衣卻站在了我麵前,她插著腰:“三殿你去哪兒了?害我好找。”


    我撲倒穀衣身上,眼淚嘩嘩苦了一通。“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哭什麽啊你,到底怎麽迴事?”


    穀衣被困在十八層許多天,加上昏迷不醒,完全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剛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地獄十八層裏,好不容易出來了吧,卻沒有見到我,於是四處尋找。


    我倆就這樣,找來找去,結果還碰上了。


    得知我“窩藏”了泉兮後,穀衣逮著我說了好久,一路說迴第三殿。


    我叫屈:“要不是為了你,我至於這樣嗎?”


    哼,這真是好心沒好報。


    穀衣大概也知道自己囉嗦了,便來道歉,我還是不想理她,一想到前些日子的憋屈,便覺穀衣方才也太沒良心了。


    一踏進第三殿,歌歌就跑到了我懷裏來。我向她介紹穀衣,歌歌便化出了人形來,禮貌地問好。


    我對穀衣說:“那以後就讓她跟著你好了,還有不少事務需要她熟悉。”


    “三殿,你還真的是什麽人都往殿內帶啊。”


    歌歌一聽立刻伸出了爪子,吼道:“你什麽意思?”


    我也附和道:“你什麽意思?歌歌可是我千挑萬選的鬼差。”


    穀衣露出怪異的表情,“哥哥?”


    歌歌立刻糾正道:“是唱歌的歌。”


    穀衣將我拉到一旁,說有了疾行鬼王一事,我為何不防著點,萬一這貓妖是誰派來的奸細怎麽辦,我迴頭看了歌歌一眼,她又變迴了貓樣,在舔爪子。


    “不可能,她壓根沒想來當鬼差,是我忽悠來的。”


    雖然我再三以直覺保證,歌歌沒問題,穀衣卻還是想去將她當妖怪的兩千多年都給查了個底朝天。


    欲悉知歌歌的生平,唯一的辦法還是去找往生鏡。


    “你去找鏡子歸找鏡子啊,要是碰到其他人可千萬別說鬼王曾經來過我這兒的事。”


    “你放心,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若是曆寒在,我這點事肯定瞞不住他,也不知他何時迴來,有一瞬間,我竟真的開始想念他了。


    往生鏡失竊是為大事,時州一去五殿,待了許久才出來。


    “阿弱,五殿已經安排了六殿來徹查此事,相信他很快就能查到鬼王到過你這兒。”


    “看來還是得招認啊。”


    “罪不在你。”


    我當然知道罪不完全在我,“可八殿若知道了一定又會說我不分輕重緩急,感情用事雲雲。”


    “好了,別擔心了,有什麽事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我擺手,表示算了。“鬼域那麽多事,我知道你也忙。”


    “鬼域的事不及你重要。”


    我低頭盯著鞋上的花紋,道:“鬼域更重要。”


    “我走了。”聲音輕輕的,輕到如他從未來過。


    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等到他人來詢問審查,不如主動坦白,畢川追尋線索的速度也超過了我的想象,我剛跨出殿門,他就迎麵而來了。


    “阿映,這是要去哪兒啊?”


    “咳……我這不正打算去找你嘛。”


    “哦?”畢川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道:“打算來坦白從寬?”


    “你真聰明。”


    地府新來當差的,數一數就兩個,還兩個都是我帶去報備的,如今其中一個不見了,可不得找我問問嘛。


    畢川附在我耳邊,說:“五殿可是放了狠話的,但凡與此事有牽連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都要嚴懲。”


    我隻好哭喪著臉跟畢川吐苦水,都是那鬼王逼我的,他拿穀衣的性命來威脅我,我又打不過他……


    奈何哭訴半晌,畢川無動於衷,反而有些看戲的意思,嘴角掛不住的笑。


    “阿映,我覺著你演得差點意思,連眼淚都沒有。”


    “那麽想看我哭啊?別後悔。”於是一波暴風雨哭泣,第三殿門口成了河流,真真名副其實的淚如泉湧。


    畢川從水裏浮出來求饒,道:“少放點水,我會被淹死的。”


    淹死他,我是不信的,但是會嗆到他,我這弱水雖不比從前的聲勢,卻也是汪真正的弱水。


    見我無動於衷,畢川又道:“好了我錯了,不開你玩笑了,咱們還是詳細講講經過吧。”


    我見他浮在水裏,形容有些狼狽,便心軟放過了他,那時我不知道,對畢川來說,就算再來十倍的弱水,也於他無影響。


    絮絮叨叨說完了經過,畢川探究地看著我,道:“這鬼王到底看上你什麽了?”


    “他才沒有看上我!不過是覺得我比較好欺負。”


    “是嗎?我可不這麽覺得。”泉兮摸著下巴,似在思量。


    我迴想泉兮風情萬種、嫵媚生香的女聲,就覺一陣寒噤,他無論換了什麽皮,也終究是個居心叵測的鬼而已。


    “我從來不信像他這種曆經滄桑的萬年老鬼能對誰動心,何況是對我。”


    畢川深邃的眸子直射我心底,他說:“可是你連曆寒這種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嗜血魔頭都信。”


    “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今日仿佛非要刨根問底。


    我推開畢川探過來的腦袋,有些煩躁:“廢話連篇,不是說往生鏡的事嗎?”


    “好,說往生鏡。”畢川整理儀容,端坐到了一旁。


    可是你連曆寒這種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嗜血魔頭都信……一句話轟然在我腦海裏炸開,炸得我暈頭轉向,不知今夕是何年。


    我問畢川,鬼有往生鏡,那神仙有沒有,他說,死後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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