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昆侖之北有水,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鳳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裏,洲四麵有弱水繞之,鴻毛不浮,不可越也。


    我正是那彎弱水。


    還是那個人,站在波濤洶湧的水上,一雙眼睛看得我從頭頂麻到腳底。


    “當年共工怒觸不周山恐怕都沒你今日釀的禍事大。”他說著如此係關蒼生的話,卻用了一種非常輕鬆的語氣。


    水還在四下席卷,我的靈力已然微乎其微,估摸很快就要殞命了,卻還是用盡力氣對著他大喊:“若不是你執意關我這幾百年,何以至此?”


    被關了幾百年來著?我已經被折磨得忘了年歲,隻是衝破水下結界時,聽鳳麟洲逃亡的精怪見鬼似地喊:“她都關了幾百年了,怎麽又出來了!”


    那人看自家孩子頑皮的神情,無奈搖了搖頭,下一秒就換了狠厲眼色,結了個死印要來拿我,我下意識往外跑,卻全身脫力,最後一點力氣顯然連最後跑幾步都支撐不下去。


    他一閃身就到了我身邊,攬手接住我這破敗不堪鮮血淋漓的軀體。


    恨恨與之對視,是我最後能做的抗爭。


    “你就寧肯為了他,命都不要?”那人眼裏的恨仿佛不比我少。


    “他再不濟也比你這種瘋子好!”吼完這句話,我就再沒了意識。


    有人拍了拍我的臉,我才迷迷蒙蒙睜開眼睛,是跟著的小鬼穀衣,穀衣有些擔心的模樣道:“你又做噩夢了啊。”語氣是肯定的。


    近來我總是時不時做相似的夢,夢裏有人叫我阿弱,夢裏有人死命折騰我,夢裏有人抓捕我,夢裏有人……


    “穀衣,我又說夢話了啊?”


    “是啊,喊了什麽你這個瘋子還是什麽,瘋子是誰啊?”


    我搖搖頭,零零碎碎的很多夢境無法拚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隻是夢裏總是出現的那個人,眉眼有些熟悉,是誰來著呢?


    腦子混混沌沌的,我在榻上坐了好久才緩過來,直到穀衣進出屋子兩次來催我去三殿,我才終於迴複了精神狀態。


    “今日有多少人要判啊?”我幾乎頭不梳臉不洗,就到了殿內。


    “倒是不多,除了兩個嗜殺成性和六個忘恩負義的,其餘無關緊要的,二殿那邊都幫忙處理完了。”


    “楚江王今兒這麽好心?”


    穀衣見我不大信的樣子,有些嗔怪道:“哪迴你偷懶耍滑,不是人二殿那邊幫忙的。”


    是麽?“不對,明明上個月我出去玩是找的四殿和五殿幫忙處理魂靈。”


    穀衣叉腰道:“然後四殿和五殿又推給了二殿。”


    我大驚,原來還有這麽一檔子事,虧得我還心頭默默感謝了那倆家夥好久。要說這十殿閻王中啊,也就五殿閻羅王最稱職了,從來不幹任何耽誤工作的事,兢兢業業,真是我陰間一大楷模。


    我趿拉著鞋移到第一個押上來的鬼麵前,凝思了好一會兒,穀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我一眼。


    好吧開始正事兒。轉而坐到座位上,敲著驚堂木。“知道你犯了什麽罪嗎?”


    說著我一邊翻看名冊,看此鬼生前所作所為,嘖嘖,真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好些天沒見過這麽惡貫滿盈的鬼了,我還有點興奮。


    堂下那鬼不言語,我立刻就明白了,我現在這模樣沒有任何威懾力,以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那些個在陽世壞透了的人,即便做了鬼,也一樣囂張。見我這副人畜無害的臉,根本不放眼裏。


    直到我叫人將他拖入我的黑繩大地獄,他才有些反應過來。


    既然這麽不放我在眼裏呢,那就——見我正要宣判,殿門抬進一條腿,看那鞋子的樣式,我便知是二殿楚江王。


    “餘映,先別急著判。”敢情是來阻止我的,還直唿我名字。


    說完不等我反應,就叫後麵的幾個小鬼將人拖走了。接著才向我解釋,說:“此人在世時修了邪魔外道,即便成了鬼,還是邪氣加身,貿然扔到地獄裏,恐會連帶其他鬼也一同修習。”


    啊呀!說得我有些怕怕,見我捂胸口,他又道:“你別總這麽輕易下判,遇到這種惡貫滿盈的人,好歹得詳細審查一翻。”


    我反正是從來聽不進這些金玉良言的,隻關心一事,這事是不是我就不用管了。“那個人就交給你了?”


    楚江王點點頭,欣然接受。


    早知道二殿這麽樂於助人,我以前偷懶就不用挨著從四殿求到十殿了。我樂顛樂顛跑迴座上,打算繼續宣鬼魂進來,楚江王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餘映,你以後幹正事時能不能把衣服鞋子穿好。”


    嘿喲,我這一聽不開心了,你以為你幫了我忙,我就得聽你教訓麽,不買賬。


    隻聽他又說:“就是因為你總這麽吊兒郎當的樣子,才會被鬼欺負到頭上,堂堂三殿當成這個窩囊樣,你讓別人怎麽看?”


    還教訓得變本加厲了是吧?我——剛想摔驚堂木出去反駁,卻發現找不到詞語反駁,這家夥說得著實不錯,我已經被鬼欺負到頭上了。


    可氣的是,我還不能隨意施法懲戒了這些鬼,隻能按照審判程序一步一步地走。


    見我蔫了,楚江王便也不言,離開了去。


    二殿走了以後,穀衣飄過來,表示認同二殿說的話,我確實應該改改這些毛病。想我在陰間當了也有萬把年的三殿閻王了,卻還是不能像其他閻王一樣,恩威並施,讓鬼看了肅然起敬。


    起先,我認為是我長得太美了。


    穀衣聽了直翻白眼,險些將長舌頭吐到一丈長。“要說美若天仙,人家八殿才是真的舉世無雙吧?”


    好吧,我承認,八殿才是陰間第一絕色,不,就算放到六界也是要排前三的,可為什麽就沒聽說哪個鬼不怕八殿的呢?這個問題有空得好好討教討教。


    審完剩下的一幹鬼,已是兩個時辰以後的事,我仰躺在椅子上,迴想楚江王說過的話,越發覺得有點道理,但又實在不願意承認。


    想我縱橫陰間這麽久,除了十殿轉輪王對我冷冷冰冰,哪個不是和顏悅色。當然,轉輪王對誰都是冷冷冰冰的,我得出的原因大概是,由於轉輪王長年直對世界五濁之處,所以顯得非常無情。


    穀衣卻說這陰間對我冷冰冰的人豈止十殿。


    紮心。


    但我畢竟是來陰間贖罪的,雖然不知贖的什麽罪。隻記得當初,六界之主天帝下令把我扔下陰間時,確切有說過我是來贖罪,將功補過的,可我一點記不起,我到底犯了什麽事。


    “穀衣,你來陰間多久了?”


    “四千三百五十六年。”這鬼的記性比我好,我驚訝地看著穀衣,說起來,她還是二殿和大殿選來送我身邊當差的,沒想到一晃都四千多年了。


    “那你可曾聽過鳳麟洲發生過什麽大事?”我也曾翻閱典籍,查找鳳麟洲過往的曆史,卻什麽也沒查到。


    “不曾。”


    也是,想那有一方弱水環繞,能出什麽大事,普通人根本沒法橫渡那條河流,即便是神仙,非到一定修為也是無法。


    “哎呀呀,我的閻王爺呀!你看你又走神了。”本來還在專注著看冤魂典籍的穀衣唰的一聲飄到了我的跟前,我一低頭,才看到自己下半身已經化為了一汪弱水。


    每每我走神太久,真身便會顯現,據大殿秦廣王講,那是因為我修為不夠,所以沒法太好地控製真身。


    “嘻嘻,不要說出去啊。”我對著穀衣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因為修為不夠的事說出去畢竟不太好聽,何況我是要統領一方小鬼的。


    穀衣其實已經見怪不怪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有些像個老媽子,囉嗦又操心。


    閉上眼睛,是不知多少年前在鳳麟洲的情景,我還是一會兒水形一會兒人形,在四處飄蕩,但那後來很長的時間發生的事情,我竟一點沒有印象。


    總覺得生命中有很大一段被誰掐掉了,唯一知道的隻是自己真身是什麽,曾在哪兒待過,至於為何離開,一無所知。


    晚上的時候,我又做夢了,夢裏還是類似的人和場景,我永遠在拚命掙脫束縛,那個人一直環繞在我的身旁,帶著不明意味,說一些如癡如狂的話。


    穀衣從我床邊飄過,再飄去了楚江王的殿內。


    楚江王一夜未眠,仿佛就等著她去一般。“又做夢了?”


    “是啊,近來夢越發頻繁了,可有什麽法子?”


    “你暫時不用擔心,元靈畢竟不在她那兒,你且去吧,她若再夢到什麽別的沒夢到過的,來說與我就是。”


    二殿一揮手,穀衣消失在了殿內。接著秦廣王隱隱現身在了不遠處。


    “大殿今晚怎的有空過來?”


    “你這裏已經通宵達旦半月了,我便來看看,雖說你也不是肉體凡胎,這十天半月不睡覺並無妨,但我瞧著你這兒是黑雲壓頂呐。”秦廣王素來非大事不出麵,他出麵,想必是有所擔心的。


    楚江王沒說話。


    秦廣王也不欲再言,微微歎氣道:“曆寒,該來的遲早會來的。”大約已很久沒被叫名字,楚江王微微一愣,頷首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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