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山地動了。


    西北方第一座“七星連珠”狀的群山猛地掉落三座,與山巒主峰的聯係也斷開,落地無聲,籠罩在上空的結界從內部打開。


    高聳的崖麵緩緩降下獨立的白玉台階,蜿蜒地環繞三座山腰,最後一路攀升,再迴到第一座。


    七名修士陡然現身,唯一人淩空而立,其餘人仍需要借助外物飛行。


    “大師兄,幻陣有什麽要求?”另外六人中看起來最年輕的修士率先開口,“需要一次疊加幾個?”


    “八個即可,威力縮減七成,莫要傷到凡人。”


    六名修士了然點頭,知道這些幻陣是困住凡人的,他們連本命法器都沒有取出,雙手掐訣,六道靈力同時散開,姹紫嫣紅。


    山脈上空,碩大的陣法展開,以傾倒之勢向下,陣紋埋入地麵,閃爍著黯淡的光芒。為首的年輕修士抬手變幻出一把青玉杆毛筆,筆杆刻畫著幾十種金燦咒文。


    他在虛空書寫文字,以靈力為墨,待最後一字落成,金燦燦的字體消散成星芒,陣修抬手一揮,星芒悉數嵌入那座已經隱匿的幻陣。


    白玉台階光芒大作,精細的紋路一路雕刻,在蜿蜒的山道上留下神秘的花紋。


    “大師兄,幻陣已布防完畢,我等仍有瑣事要處理,便先行離去。”


    蕭玉樓頷首,六人當即禦劍離去。他自半空飄落,落到下墜的三山之一,右手向前抓握,一柄黑色長劍迅速凝聚,劍身雕刻著遊龍紋,靈氣外溢,戾氣十足。


    “委屈你一段時間了。”蕭玉樓修長的手指撫過劍身,似是與愛人低語分離般深情,下一秒卻格外無情地將錚鳴迴應他的長劍插|入泥地。


    虛空震蕩,磅礴的靈力混著劍氣炸開,山體之外,一道無形的結界從地底竄出在高空匯攏。蕭玉樓抬頭,凝出一道紫色靈力打在結界上,刹那間,結界顯形,繁瑣華麗的紋路如繁花綻放,散發著恐怖的威懾。


    護山大陣重新布置完成,蕭玉樓隨之消失。


    源源不斷的自然靈氣蘊養著離開主峰的幾座山,它們將會在地上留守四年,待收徒大典開始,他們便是所謂的試煉之地。


    而在凡間,辰星山將會開門收徒一事如潮水散開,田間地頭、廟堂高樓,無不討論。隻是辰星山平日低調行事,又數十年銷聲匿跡,多數人並不清楚它的威名。


    凡人大多數是向往移山倒海、長生遨遊天地的修仙生涯,卻又害怕如鏡花水月,一戳就破。富人有銀錢嚐試,窮人卻無力支撐。


    ……


    【天上也會地震嗎?】


    【虞先生,是人為的,有人將浮玉峰主次峰之間的鏈接切斷了。】係統解釋,【辰星山四年後要對外招收弟子,他們在做前期準備。】


    虞采桑了然,再次感慨修仙之人的能力實在可怕。


    雜役弟子身處辰星山卻遊離在外,他們日常便是勞作幫工,連外門弟子的一些訊息都接觸不到,更何況門派收徒之事。


    或許隻是藥峰徘徊,在其他兩座靈峰做事的弟子倒是聽到過指使他們幹活的修士閑聊此事。不過,這一切與他們無關,他們在十歲時就已經測過靈根,多年的掙紮抱怨,也早已釋懷。


    如今能在辰星山做事,每月有一兩銀錢,吃住無憂,若是做得好,掌事們也會獎賞他們幾塊靈石。


    無屬性的靈石對凡人的身體不會有傷害,他們也能夠吸收,強身健體。


    沒有病痛折磨、沒有溫飽裏掙紮,他們相比普通人已經幸運很多了。


    山中無歲月,眨眼又過了三年,虞采桑去學堂聽的內容早已換了兩次,這大概就像現代的升學。


    教他們的人依舊是林長老,對方實在博聞強識,許多知識均有涉獵,一問就是略知,一看……怕是凡人究其一生都無法做到的高度。


    “小魚,散學後留下。”


    虞采桑:“是。”


    林長老不多言,繼續今天的講學內容——如何製作療傷止血藥劑。


    他講得很通俗易懂,是所有教習長老中最認真負責的一位。即便為人古板嚴肅,藥峰裏所有被他教過的凡人弟子,依舊極其喜歡他。


    “林長老,敢問您留弟子有何要事?”


    “明年六月初五,山門大開,會迎進一批新弟子,其中有一部分外門或內門弟子會被分派給老夫教導識字,我希望你來當我的副手。”


    “是。”


    “不必擔心,若非你的靈根不佳,藥峰峰主座下弟子亦不如你。”林長老拍了拍虞采桑的肩膀,“這麽多年,老夫還從來沒看到過,體內無靈力卻能夠培育出渡小雷劫靈植的人。”


    虞采桑瞄了他一眼,拱手謝過他的誇獎與認可。


    “承蒙林長老厚愛。”


    “你可喚我一聲西席。”


    虞采桑驚訝,在對方滿含期待的眼神中,輕聲喚了一聲:“林西席。”


    “嗯。”林長老眼中笑意更深,手忍不住摸自己胡須,藏在胡須下的嘴翹得老高。“迴去休息吧,今後有不懂之處,可直接問我。”


    “弟子告退。”


    待虞采桑身影消失在眼前,林長老身側浮現一抹倩影。


    “林明嵐,誇讚自己門生,辱罵我的弟子,有失尊者之風。”


    “峰主竟也知我多了名門生!”林長老尤其做作,“可惜我一個客卿不能收徒,不然小魚就不隻是我的門生了!唉~”


    女人無語,甩袖將人翻飛,人也消失不見。


    “暴脾氣。”林明嵐踉蹌站穩,搖頭吐槽。


    “我聽得見。”冷冰冰的女聲在耳邊徘徊,蘊藏著些許怒意。


    林明嵐不同她計較,樂嗬嗬地去教那群‘愚不可及’的外門弟子。


    可惜,這份好心情截止叫弟子迴答問題。


    “風離情,星蓉草平日該如何養護?它的功效是什麽?”


    被叫起來的弟子支支吾吾,半天沒想起來第一句問話的知識。


    “……星蓉草喜陰怕曬……不可頻繁灌溉,長出葉後需鬆土移栽……輔以靈液養護。根莖解毒、葉子清目凝神、果實養顏。”


    林長老當場黑臉,和泠揚還算標準的答案相比,這位弟子講得可謂是耳不忍聞。


    “藥草典籍抄十遍。”林長老冷聲道,“老夫知你們心高氣傲,不願了解這些東西,但你們既然在這裏坐著,那麽老夫教,你們學,觀念需明確。”


    “尚未學會爬,便想跑?你們不怕摔跟頭,老夫還不敢讓你們出師。”林明嵐估摸著是越說越氣,看其他人也有些不順眼,“所有人,同樣抄十遍。”


    “林長老,弟子不服!!未迴答您的是風離情,緣何連坐我等?!”


    “老夫且問你,白薇草長何模樣?有何功效?可煉製哪種藥材?醫治何種病症?”


    “若有一人能答上,今日這罰便作罷。”林長老聲音沉了幾分,臉色更是難看,風離情悄悄抬頭看他,踟躕不敢答話。


    學堂內鴉雀無聲,他們根本不知這株靈植是什麽……


    “此物,你們散學後可去問你們廖師姐或者其他峰的師兄師姐,即便是體修、器修,也知道的比你們多!”


    “吾言盡於此,翻開《百味雜症方劑》。”


    散學後,這群人氣衝衝地找到在教師弟師妹們針灸的廖芙蓉。


    廖芙蓉歎氣,看來這群人跟他們那時候一樣,也被林長老修理了一頓。


    怨不得人家喜歡去教導凡人弟子,至少一邊乖巧聽話向學,一邊桀驁懶散,就是她課業結束被師尊安排去教習,也偏愛那群脆弱的小家夥們。


    “這是唯一的凡藥卻堪比七階靈植,可醫死人肉白骨,即便是渡劫大能亦有止血功效。


    生於懸崖之上,通體赤紅,小葉、根莖繁多、喜陰怕濕,果實白而圓潤卻有劇毒。


    與重莘草、連木厄果可煉成生骨丹;與六和草、安息草、半蓮草、禾豐草、忍冬藤、元嬰靈獸精血同煉,可製成迴還丹;與阿惡子、三頭鷹爪、香柏墨可煉生肌粉。”


    廖師姐又說:“我知曉你們的憤懣,隻是,你們將來是醫者,林長老若是不嚴格,如何能放心讓你們出師遊曆凡間、治病扶傷。”


    “我那時候與你們差不多,如今卻格外感激林長老,若非他當初嚴厲以待,我們如何能與青雲書院和七星門同台競技。”


    青雲書院留存至今已有上萬年,是九洲各大門派中當之無愧的魁首,她不囿於山林反倒在鬧市中取靜,門下弟子眾多,卻能人輩出,在民間極具威望。


    而七星門丹醫雙修,常年在外救死扶傷,門下弟子所救治修士、凡人不知凡幾,名望不輸青雲書院。


    “辰星山終於開山了嗎?”


    昏暗的靜室,兩道身影對立而坐,身處唯一光亮的男人一身黑色錦袍,細致地勾勒著銀色暗紋,腰扣玉帶,脊背挺直。


    “是的,在一年後,可要……”男人垂眸落下白子,棋盤中的局勢立刻更改,充斥著肅殺之氣。


    “不必,免得打草驚蛇。”與之對弈的人藏在黑暗中,聲音慵懶魅惑,執子之手蒼白纖長,與那枚黝黑透亮的圓潤黑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嗯。”


    黑袍男人再次落子,黑子的氣徹底被絞殺,棋盤之上敗局已定。


    “尊者棋藝高超,我輸了。”


    “景煜,何人擾你心緒?”男人將黑子撿入棋簍,一顆接一顆,極具耐心。


    “怎麽?你要幫我?”黑暗中的人身體前傾,露出精致白皙的下半張臉,紅唇輕啟,“那可不行,我很滿意那個不知情趣的冰塊。”


    男人垂眸,眼中閃過陰霾,卻又很快控製住情緒,他終於撿完所有黑子,黑子被重重丟入棋簍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妒了?”景煜輕笑,將棋盤上的白子掃入棋簍中。


    “嗯。”


    景煜向他伸手,“遊禎,過來。”


    黑袍男人喉結滾動,用力握住對方的手。


    蒼白冰涼的手托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指腹輕輕摩挲對方腕口,緩慢轉動,與之十指相扣,隨後指骨用力,向後一扯。


    溫度升騰,清亮的茶湯傾斜而下,在白玉杯中盤旋轉動,最終卻又不甘願地被困在方寸之地。


    修長的手指捏著茶夾,將茶杯挑起,放置在對麵空位的桌邊。


    “山長,近來拜帖激增,您可要管?”模樣俊朗的男人語氣帶笑,藏於黑暗的左眼似乎閃爍湛藍色光彩。


    他穿著一身天青色儒衫,沒有任何裝飾和花紋。寬大的肩膀支撐起守舊的裁剪縫製,原本應該是古樸沉穩的象征,反倒因為他自由散漫的氣質,多了幾分灑脫不羈,少了幾分古板束縛。


    “我一個將死的老頭子,有什麽好看的。”


    話落,空座上浮現一道身影,光影退散露出一張精致到雌雄莫辨的稚嫩臉龐。


    一頭雪白長發僅用黑色木簪半束,其餘絲綢質地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身後,身形清瘦,氣勢卻格外強勢,眼眸黑沉,看不出半分少年的朝氣。


    “山長,這話可不興說啊!您要是現在和我出去外麵溜一圈,別人都以為您是我兒子呢!”衡陽子表情誇張,不怕死地打趣月華清。


    月華清抬眸看他,眼中似乎有一圈圈漣漪,稍微對視就能夠被拖進深淵,永遠埋葬在某處陰暗恐怖的小空間裏。


    衡陽子尷尬地笑了一下,“山長,請喝茶!”說著,端起茶杯猛灌。


    月華清眉頭一皺,最終還是捏起茶杯輕抿一口,茶水入喉,青雲書院山長大人眉頭皺得更深。


    “難喝,泡茶技術太爛。”


    “不然我倒酒給您喝,我釀酒技術好!”衡陽子愛酒,更喜歡勸酒。


    他釀造的酒水,醇香、綿長,一杯酒下肚,浮雲散盡,所有憂愁、苦痛通通化作雲煙。世人稱之為解憂酒,修仙者稱其為浮生醉。


    “若再有人來尋我,便說我雲遊了。”月華清將茶水放迴桌上,身影消失在原地。


    “別再碰我的茶葉,浪費。”


    即便離開,山長大人依舊不忘記怒叱衡陽子爛到沒得救的泡茶技術,顯然被剛剛那一口茶水刺激到了。


    衡陽子一聽,更要向離去的山長證明自己,手指欠嗖嗖地探向桌麵的茶葉罐,剛碰到蓋子,便有一陣偌大的排斥力,瞬間將坐的歪歪斜斜的衡陽子彈出門外。


    “嘭——”


    大門應聲關閉,從地底蔓延起大陣,將整座廂房嚴密保護,也不知道在這麽安全的青雲書院裏,防備的是誰呢……


    衡陽子在哪裏摔倒在哪裏坐下,他隨性自在地岔開雙腿,手掌撐地抬頭望天,熠日高懸,萬裏無雲,天氣極好但他心情有點點不好。


    “唉~”


    一道陰影滑過,正好遮擋住他深邃迷人的異色眼眸,眼前緩慢聚焦,看清傘下冷若寒霜的美人模樣。


    “天權?”


    美人垂眸,端的是冰肌玉骨,國色天香。與衡陽子同色係的儒衫穿在她的身上像是為她而設計的,雅致端莊。


    “衡陽子。”


    音色凜冽如清泉,語氣平靜如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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