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鄉情更怯,不敢見來人。


    這對吳望龍而言,的確有這樣的糾結。然而,直隸是父母的祖居地,也是養育他的故鄉。


    他一到故鄉,既是高興,又有些慚愧,自卑感油然而生。想想以往,吳家多少風光。父親為官清廉,處處受人愛戴。而如今,父母舍我而去,一家老少,除了吳望龍命大,其餘的全都成了刀下冤魂。


    是天災,還是人禍?兩者兼而有之。


    何也?未婚妻倩玉,流落異鄉,至今下落不明,乃天荒之過;父母家人,身遭刀難,乃人禍所致。


    想到家人的不幸,想到父母的慘死,吳望龍頓時怒火中燒,咬牙切齒的說:“此番進京,不手刃奸賊,誓不為人。”


    他眼下要完成兩樁心事。


    其一,到嶽父家看看,或許能探聽到嶽父和倩玉的下落。說不定,他們已經迴到了自己的家鄉。如果是這樣,那是再好不過了。


    其二,到舅舅家。一別幾年了,甚是想念。現在迴來了,正該去探望一番。


    嶽父家就近,吳望龍決定“近水樓台先得月”。於是,擇道往烏龍鎮而去。


    一路行去,但見人煙稀少,田地荒蕪甚多。村中鄉民,人瘦肌黃,衣裳破舊。而且,雞犬不鳴。逢集過街,鋪店凋零,物貨奇少,已無昔日那繁榮景象。


    吳望龍不禁悲傷和喟歎。


    一日,走進了烏龍鎮,來到嶽父周彥博的家。隻見房舍破落,房前屋後,野草叢生,苔絲匝地。昔日的茶館,如今已塌落,柱木修長,東橫西豎,埃泥寸厚。吳望龍追昔憶舊,不禁淒然。


    此時,迎麵來了一個農夫。吳望龍迎將上去,一揖手說:“請問老伯,可知周彥博老先生去向?”


    站在旁邊的黃翠玉,低聲地問:“這是倩玉姐姐的家嗎?好像幾年沒有住人了。”


    吳望龍點點頭。這時,隻見農夫望一會這對年輕男女,說:“周秀才自荒年出走,至今未曾歸裏,不知去向。”頓了頓,農夫又說:“前些天,後生小子曾見一個和尚到此,在周秀才的房前屋後走了一遭,又到茶館凝望片刻,對此甚是留戀,好像很傷心。小子注意到,和尚流著眼淚離開此地。”


    吳望龍聽說,一時來了興致。問農夫:“可知那和尚是誰嗎?”


    農夫搖了搖頭,說:“見此情形,我們懷疑這和尚便是周秀才。如果不是,必定是周秀才的至親好友。”說罷,轉身走了。


    吳望龍卻愣在原地。心想,這和尚會是誰呢?難道真是嶽父?不會的,嶽父是不可能做和尚的。再說,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也沒必要遁入空門。


    可是,如果這個和尚不是嶽父,有必要那麽傷感嗎?怎會流著眼淚留戀此地?真是令人費解。


    吳望龍心下自疑,怏怏不樂地離開了周彥博的家。帶著黃翠仙,離開了烏龍鎮。


    一路往豐澤縣城而來。吳望龍邁著沉重的步伐,滿腹心事地走著。臨近縣城,隻見有一個瘸子和自己擦肩而過。吳望龍看他身形,覺得此人有點麵熟,但一時記不清在那裏見過。


    突然,他想起來了,是他!


    那個巧計破獲玉蝴蝶失盜案,曾經轟動一時的沈知縣。真是想不明白,他如今怎成了這樣子?


    吳望龍疑竇頓生,急忙叫喊:“這位老伯請留步。”那瘸子似乎沒聽見,吳望龍又叫了一聲。這時,隻見那瘸子停下步來。轉過頭,問:“這位後生,你在叫我?”


    吳望龍搶上一步,站在他麵前,說:“是的。是後輩在叫您。請原諒,耽誤了您的走路。”


    “不敢,不敢!請問有何指教?”


    吳望龍再仔細辨看,心想:沒錯!他就是昔日的沈知縣。於是,便說:“老伯!恕後輩冒味,假如後輩沒有認錯人的話,您就是豐澤縣正堂沈大人。”


    那人心下一怔,忙說:“你認錯人了。”言畢,頭不迴地繼續走路。


    真弄不明白,明明是他,他卻不承認?吳望龍趕上一步,攔住去路,說:“錯不了,您就是沈大人。別怕,我不是攔路搶劫的土匪。您仔細認認,我是誰?”


    那瘸子看了一會,搖了搖頭,說:“後生可畏!老夫可認不出來。”


    “沈伯伯!我是吳望龍,昔日吳巡按的兒子。”


    “真的?”沈從國似乎很驚訝,疑惑地問:“吳巡按大人,不是慘遭奸賊殺害了麽?聽說一家二十餘口,無留下一個活口。難道……”


    “古人雲,吉人天相,絕處逢生。又道是,天無絕人之路。僥幸吳望龍命不該絕,免遭刀災。不信,小侄有雄玉蝴蝶為證。”


    他怕沈從國不相信,便掏出玉蝴蝶來。


    看罷,沈知號激動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說:“果真是吳公子。這位姑娘是……”他瞟了一眼黃翠仙。


    “哦!她是我的表妹翠仙姑娘。”


    沈從國明白地點點頭,說:“蒼天有眼,清正廉明的吳巡按不該絕後。”他抓住吳公子的手,左看右瞧,甚是愛惜,說:“數年不見,吳公子長得如此健壯俊偉,老夫那裏敢認。不知吳公子躲藏何方。”


    “少——林——寺。”吳望龍毫不隱瞞,一字一頓地說。


    “少林寺!”沈知縣重複地說了一遍。至於上少林寺的意圖和動機,可是不言而知。


    “小侄鬥膽問一句,沈伯伯何以落得如此地步?”


    一聽此言,沈知縣本是喜悅的臉,立時沉了下來,臉露痛苦之色,歎著氣道:“一言難盡呀!”


    “請講,是不是有人欺負了您?如果有什麽不平之事,也許小侄能幫上一忙。”吳望龍又動了豪俠之心。


    沈知縣沒有立刻迴答,而是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向吳望龍講述自己不幸的遭遇。


    原來,自從張財天正法後,張父懷恨在心,上告到他在京城為官的親戚劉熙。


    劉熙不但惱怒吳德來不賣他的麵子,而對當時為豐澤縣正堂的沈從國,同樣也恨之入骨。在劉熙眼裏,他們是殺害張財天的人。


    一日,來了一夥人一個年輕人神氣十足地走進衙門,遞給沈從國一張“榮升箋”,是吏部簽批的。上麵的內容,無非是表彰沈知縣政績昭卓,辦事神速公正等措辭,吏部決定把他調任大同府知府。


    當時,任知府的崔公望已調入京城。


    官升一級,換作誰,誰都高興。沈從國麵向北方,對皇上可是千恩萬謝。而派來任豐澤縣正堂的,卻是劉熙的族親劉榮。


    夢寐以求的願望,到底實現了。沈從國自是歡天喜地,當晚便收拾細軟,攜卻家眷,一家十餘口,於翌日離開了豐澤,向大同進發。


    走了二十幾裏路,被一條河流擋住了去路。


    這條河流,是黃河的支流,水麵寬闊,水流湍急。要往大同,就此一河,非搭船過渡不可。如果不過此河,需繞道陸路,要多走二十裏路。一般人,都是在此過渡。


    行至此處,已近黃昏。此處一片荒蕪,方圓幾裏沒有人煙。時近深秋,微風習習,涼意襲人,隻有過了此河,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所謂:


    一樣米養百樣人,一塊地上兩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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