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猜疑是對的,但他沒意識到一件事。扶江城被禹軍奪迴,五萬守軍被打得隻剩五千人,幾乎是逃迴州府,就指著這消息戴罪立功。阿爾哈圖問起,他們是不確定的也說確定,咬死了就是七皇子封離。


    這個消息讓原本還在猶豫的阿爾哈圖終於下定了決心。雲伯中的話有理,打下的城池放棄,他就是寸功未立迴京,在他手下的吳王還死了,他難辭其咎。他要抓住機會,拿下封離的人頭,聽說他如今是南禹攝政王的王妃,他的項上人頭,能抵不少罪責。


    阿爾哈圖連夜召集眾將議事,第二日一早,派出十萬大軍,截殺追擊扶江城殘兵而來的賀蠡。


    梁軍出城的同一時間,在大營等消息的禹軍橫刀立馬,按照計劃迅速行動起來。所有將士都在等待這一刻,這是他們立功的時候,是打完這一場就可以歸家的時候,披甲執銳的禹軍士氣如虹。


    按照計劃,周昭寧和衛國公程文驥兵分兩路,周昭寧負責攻城,衛國公負責和賀蠡前後夾擊出城截殺的梁軍。


    此戰核心仍在於攻破州府,因此主力在周昭寧這邊,封離提出跟隨衛國公同去夾擊,隻要了三萬人馬。他戰績在前,賀蠡那邊又帶來了十萬大軍,比上次更為妥帖。


    分別時,封離出營在前,他在馬上朝周昭寧說:“我先行一步,稍候會合。”


    周昭寧看他乖乖穿了一身重甲,擔憂稍減,卻仍是打馬走近,忍不住低聲說:“莫要以身犯險。”


    兩人都知道,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戰場瞬息萬變,戰機轉瞬即逝,真到了那時候,封離根本不會顧忌他這句話。但一個要說,另一個也不忍心太絕情,封離想了想,應了聲:“好。”


    滁州大營外,他們分道揚鑣,兩路兵馬如蒼龍出海。


    北梁南禹開戰七月有餘,終於迎來了決戰之機。


    衛國公和封離率領的三萬人馬並不疾行,甚至故意拉開了一些時間,以免被梁軍發現,他們要等賀蠡的十萬人,才能形成夾擊之勢,以最小的代價換取勝利。


    這一跟蹤,便走了兩日整,待接到賀蠡傳信,雙方距離隻有二十裏,已到了第三日。


    兩方都估算著距離,一南一北對十萬梁軍發起了夾擊。衛國公隻帶了三萬人,梁軍若摸清楚了狀況,想要突圍必然是先攻打他們好調頭迴州府,因此封離和衛國公商議,將開戰之處選在了山坡上。


    山坡地形利於從上向下衝擊,而梁軍要從山下往山上反攻難度卻大。同時又能阻擋視線,讓對方有種不知道山那邊還有多少人的錯覺。


    果然,他們占據地利,當真迷惑了梁軍。再加上賀蠡那邊有戚炎假扮的“七皇子”,梁軍將領下令全力往南衝擊賀蠡率部。


    這一戰從清晨打到黃昏,封離在山上看著,每每梁軍被他們銜尾打得死傷無數,想要改主攻方向時,山下就有個穿明黃蟒袍的戚炎衝到最前麵叫囂。


    這小子那頤指氣使、囂張跋扈的模樣,比他像皇子多了。


    打到黃昏時,梁軍已潰不成軍,封離被衛國公按著,沒撈到上前線的機會,本來此時倒是可以衝一衝,但他已失了興致,誰想跟渾身是傷的對手打架?反正他是不想,沒意思。


    他們大勝而歸,路上全軍的氛圍都是歡快的。封離也高興,打完了,他終於不用被迫穿這重甲了,路上他便脫了下來。十月的天氣,他被重甲壓得渾身是汗,總算舒服了。


    他滿心以為迴到大營便會聽到周昭寧的捷報,卻沒想到的是,捷報是有,府城城門已破,但周昭寧率前軍衝入城中,與梁軍巷戰,目前狀況不明。


    封離眉目一肅,隻思考了一瞬便高舉手中青罡寶劍,揚聲道:“國公、賀蠡,立刻整軍,與我殺入府城,馳援王爺!”


    第90章 大戰(6)


    封離帶兵至府城外, 見到東門被破,入目一片斷壁殘垣。他知道周昭寧在府城外北上的道路和碼頭安排有後軍攔截,用以阻擊從府城出逃的北梁兵馬, 而他自己負責率前軍入城決戰。


    城外可謂屍橫遍野,近五日的攻城戰役,兩方陣亡無算。尤其是城牆下,禹軍使用投石車、火箭、雲梯等攻城, 殺死的梁軍、犧牲的禹軍落在護城河裏,堆出高聳的屍山,已令護城河斷流。


    封離一生經曆大小戰役上百場, 這樣的情景早已司空見慣,卻始終無法漠視, 他偏頭看去, 眉頭深鎖。尤其是戰況愈慘烈, 就意味著周昭寧多一分危險。


    盡管有擔憂,但就兩方兵力而言,封離認為不至於太過被動, 但他沒想到的是,策馬馳過城門後,會見到那樣的場景。


    府城被占有一段時日了, 據雲伯中信中所說, 阿爾哈圖主要是拿城中官員和富戶開刀,對普通百姓未動刀兵。可封離今日入城所見, 梁兵在城中奸/淫擄掠、打家劫舍,簡直無惡不作。


    沿街百姓、商鋪皆是門戶大開, 慘叫聲不絕於耳,女子衣不蔽體倒在街邊沒了聲息, 更有孩童、老人的屍體被從樓上丟下。


    封離見到有一些大禹軍士在街麵上奔走,擊殺梁兵,保護百姓。


    “畜生!”程寅這樣頭迴上戰場的少年已是雙目赤紅,大聲喝罵,拔刀便要幫忙。


    封離卻一眼就明晰了局勢,說道:“他分兵了……阿爾哈圖放縱士兵劫掠,他為了保護城中百姓,已分兵了。”


    封離按住程寅拔刀的手,直接對賀蠡下令道:“分兩萬人馬在城中肅清梁兵,其餘人跟上!”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賀蠡想也沒想便下意識聽從了他的安排。


    馬過長街,踏進血泊時濺起血水,封離帶兵往州府衙門的方向而去,迎麵撞上了手持利刃、麵頰染血的雲伯中。


    他一身素藍長袍被染出大片紅色,拄著刀在街邊喘氣,他身下是一具梁兵的屍體。而不遠處,梁兵的彎刀插在一個垂髫小兒胸口。


    喚醒他的是轟隆的馬蹄聲,他抬頭望去,以為又是梁兵,竟一瘸一拐又舉起了刀。


    “籲……”封離勒馬,認出了他,“雲伯中!”


    “殿下!”雲伯中如見親人,緊繃的神情瞬間放鬆下來,手一鬆刀便落了地。


    “你怎麽在這?”


    “阿爾哈圖下令屠城,我不能坐視百姓死於北梁屠刀之下,趁著他撤兵跑了出來。”


    果然,與封離猜測的一樣,阿爾哈圖下這樣的命令,也是為了拖延他們的腳步,令周昭寧分兵應對。光是剛才那粗略一看,並不知道周昭寧分兵多少,攻城損耗又有多少,戰況難以準確估計。


    他不禁心中焦急,忙問:“那你可知王爺在哪?”


    “我知道,從西門追擊而出。”雲伯中連連點頭。


    封離:“上馬,帶路。”


    程寅聞言,打馬過去伸出一隻手,直接將雲伯中拽到了自己馬上。他們再不停留,順著雲伯中指的方向而去。


    封離從府城出城時接近晌午,追到周昭寧大軍時已過了近兩個時辰,天色漸暗,遠遠他們聽到刀兵聲、喊殺聲,而位置已到了梁禹兩國邊境。


    梁禹兩國雖說是劃江而治,但實際國境勘定並不是一路沿江劃分,江南有梁國郡縣,江北亦有禹國州府。這一處邊境便是依山分割,往北是梁國在兩山之間設置的關隘,往南是禹國的堡壘。


    兩軍便是在此正麵交鋒,梁國關隘打開,正向禹國境內增兵,掩護阿爾哈圖撤軍。


    封離一聲令下:“斬殺梁軍百戶,封百戶,殺千戶,封千戶,殺阿爾哈圖,賞金萬兩!從側翼包抄,殺!”


    援軍疾衝入戰陣,封離目光鎖定帥旗方向,二話不說便禦馬奔去。戰場上放眼望去全是人頭,封離看不到周昭寧的金甲,心中焦急更甚。


    衛國公知道攔不住他,示意程寅趕緊跟上。程寅帶隊,緊追著封離,他馬上還帶了個雲伯中,也顧不上找個地方把人放下來。


    封離手中長劍已出鞘,一路衝殺,渾身染血,也不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他握劍的手都有些發顫,無論怎麽看,都看不到周昭寧的雉羽盔纓。


    忽然,為彩霞遮蔽的落日跳出雲朵,照出前麵一抹耀眼的金光,封離定睛一看,那是周昭寧胸前的護心鏡。


    連日激戰,他的鎧甲上數道破口、無數血痕,也不知道傷得怎麽樣。難怪看不到周昭寧的雉羽盔纓,他的頭盔已掉落,手持長刀正和阿爾哈圖戰在一處。


    “駕!”封離催馬更急,撞開梁兵衝了過去。


    近了,他們不過十餘丈之遙,可就在這時,阿爾哈圖一個矮身受了周昭寧一刀,他身後萬戶將軍卻借著這個機會朝周昭寧射出了一箭。


    這一箭避無可避,周昭寧幾乎沒有反應機會,他的刀嵌在阿爾哈圖肩胛骨上還未拔出,箭矢已當胸而入,就這麽擦著他的護心鏡邊緣,刺穿了他的鎧甲。力道之大,幾乎將他擊穿。


    “周昭寧!”封離目眥盡裂。


    周昭寧忍著劇痛,刀刃一轉,迸發出巨力往上橫挑,從阿爾哈圖的肩胛骨一力刮到了脖頸,拉開一道長口。


    血流如注,嘩啦淋了他一手。阿爾哈圖震驚的神情還在臉上,人已摔落馬下。他徒勞地捂著脖子,一代名將隕落於此。


    “誰還要戰!?”周昭寧一聲高喝,收刀便砍斷了胸前羽箭的杆身。


    他渾身浴血,當胸中了一箭,卻氣勢駭人,一時竟無人敢上前。封離終於衝到他眼前,與他並騎,伸手搭在他腰上,幫助他支撐。


    碰到了人,他才知道周昭寧狀況真的不好,他幾乎是立刻便壓了部分體重到封離身上,若不是傷重乏力,他絕不會向封離借力。


    程寅已帶人向梁軍衝殺,與那梁軍那名萬戶戰到一處,雲伯中在他馬背上影響他發揮,這位前翰林院侍讀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從馬背上翻了下來,衝到封離和周昭寧麵前幫忙。


    封離問:“還好嗎?”


    周昭寧輕笑,不答,隻喚了一聲:“阿離……”


    那一刻,封離仿佛看到了上一世,在京郊竹林中,身陷重圍,中箭而亡的自己。


    “我帶你迴家。”他說著,勉強接住徹底脫力的周昭寧,要將他挪到自己的馬上來。幸好有雲伯中幫忙,不然他一個人真不行。


    兩軍仍在交戰,但封離帶來援軍後,禹軍已呈壓倒之勢,封離沒再關心戰局,他現在最重要的便是盡快將周昭寧帶迴去。他調轉馬頭,對周昭寧說:“抱緊我,別睡。”


    雲伯中笨拙地翻上周昭寧的戰馬,把剛才撿到的頭盔戴在了自己頭上。


    豔麗雉羽做成的盔纓、金雕獸首於其上,那是禹軍統帥、攝政王周昭寧的頭盔。這頭盔是禹軍的象征,是梁軍的仇恨,在這戰場上,既是禹軍的士氣,也是梁軍的目標。


    封離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沒待他說什麽,雲伯中已朝他擺手:“殿下快走,帶王爺迴營救治。雲某……拜別……”


    他一拱手,拉住韁繩便舉刀高喝:“殺啊!”


    這位腿傷致殘的文弱書生,臉上寫滿的是悍不畏死,是一往直前。


    封離眼見他跟在程寅之後衝殺,根本不懂武功,刀卻握得死緊。他迴轉目光,策馬折返,憑著手中青罡劍殺出一條血路。


    越往外圍跑,禹軍人數越多,他很快得到了支援。與衛國公程文驥打了個照麵,命他支援程寅,封離便在掩護下先行撤離,送周昭寧迴營。


    “此戰必勝,殿下放心!”衛國公信誓旦旦,接過禹軍指揮權。兩軍統帥一死一傷,沒有了阿爾哈圖統領的殘兵,他半點不懼。


    封離沒有再迴望戰場,周昭寧胸口流出的血已將他的後背染透,從熱燙一點點變涼。


    夜幕漸漸降臨,隻剩昏黃光亮,他在馬上疾馳,往滁州大營的方向狂奔。


    “周昭寧。”封離喚他。


    隻得到了微弱的迴應:“嗯……”


    “你挺住。”封離大聲說,既是鼓勵他,又像是在鼓勵自己,“很快就能到……你要是死了,我可不會為你守寡。”


    周昭寧的手還攬著他的腰,頭搭在他肩上,發出一聲低笑。


    明明是貼在他頸側,他們那樣近,可封離卻分不清周昭寧是真的在笑,還是假的在笑。他像是不信,在笑話他嘴欠嘴硬,卻又像是信了,在表達一份放心。


    “好……”半晌,周昭寧低低應了一聲。不為他守寡才好,他若死了,封離也要快活地過日子。


    封離的情緒瞬間決堤,他將手中劍歸鞘,空出手來死死扣住了周昭寧的手,幾乎是咬牙切齒:“姓周的……你他媽……給老子撐住!”


    封離馬速更快,手幾乎要在周昭寧手背上掐出血來。


    他不時迴頭查看周昭寧的狀況,他已幾近昏迷,闔上的雙眼沒有再睜開過,要不是還有唿吸打在頸側,封離都要以為他死了。


    “周昭寧……”他一路上都在喚他,卻再也沒得到迴應。


    奔入大營的時候,他的馬徹底脫了力,將馬背上兩人甩了出去。封離就地一滾,硬生生給周昭寧做了肉墊。


    “來人!軍醫!太醫!”他顧不得自己身上也帶傷,費力扶起周昭寧便先探他的鼻息和脈搏。


    隨他北上的太醫、軍中的軍醫奔來,將周昭寧團團圍住。


    “快,將王爺抬入帳中,準備拔箭!”軍醫吩咐道。


    封離剛鬆一口氣,就聽太醫說:“王爺脈象已十分微弱,先取人參來吊命!”


    腦子裏嗡的一聲,封離一骨碌爬起身便跟著跑進了大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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