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寧垂眸, 決定讓王府小廚房三五日給他做一次, 看來比昨日的桂花糕更稱他心意。


    大概是吃了周昭寧的點心,又或者是周昭寧平和的態度感染了他, 封離也不那麽不願意說了。


    “就是有幾個不長眼的笑話我,被我罵了迴去。解泉泠看不過眼, 就幫我罵。”他撇撇嘴,又扔了一塊梨糕到嘴裏。


    “笑話你什麽?”


    封離顧左右而言他:“這梨糕挺好吃, 沒了,怎麽就三塊?”


    “你的那兩個小兄弟呢?封玨和程寅不在?”


    封離最後一口梨糕正往下咽,差點直接嗆進肺裏。他嗆得眼角發紅,捂著嘴一陣咳,周昭寧也太敏銳,當真是一針見血。


    這時,一杯茶遞到了他嘴邊,封離接過,灌下去整杯才好些了。


    “他兩……一個打架,一個勸架。”


    “程寅性情爽直,倒也尋常。”


    “打架的是封玨……”


    周昭寧沒接話,隻是換了神情看他,嚴肅許多。能讓封玨忍不住動手,那必定不是什麽普通的玩笑話。


    “你在外人麵前伶牙俐齒,曾不止一次說過,侮辱你便是侮辱本王。但是到了我麵前,卻連告狀也磕磕絆絆?”


    周昭寧一聲輕歎壓在喉間,有心抬手為他擦去眼角嗆出的淚花,最後還是沒有伸手。


    “莫非,我連個外人也不如?”


    封離是想點頭的,外人可不會肆無忌憚“欺壓”他,也不會讓他心有戒備,他跟外人相處起來還更自在。


    可這話他也就在心裏想想,說出口的隻有“甜言蜜語”:“那當然不是,我隻是……王爺日理萬機,心疼你還要為我的小事費心。”


    “所以隻想為我分憂,不想我插手你們同窗之間的事?”


    封離從善如流,打蛇隨棍上,重重點頭。


    周昭寧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啟唇:“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周昭寧的嗓音偏冷,可念出這句詩時,卻有種冰消雪融的溫存。封離的心跳快了一拍,忍不住更期待地望向他。投桃報李,所以準備順他的意對吧!


    “你待我如此深情,我更該一聞其詳。”


    原來溫柔繾綣都是假象,隻有強勢霸道才是周昭寧的本來麵貌。


    大失所望的封離一聲冷哼,不情不願地答:“就是有人在課堂內說我在北梁的事,封玨氣不過就跟人打了起來。”


    周昭寧立刻聯想到了昨夜之事。赫連重錦剛翻舊賬,今日就有人在國子監傳話……


    “昨夜之事,武明已報與我。封離,昨夜與今日,要麽便是國子監內有人跟蹤偷聽,要麽便是有人與北梁人勾結。此事,你如何看?”


    封離麵露驚訝,來迴打量周昭寧。他一沒想到周昭寧對武明的之事毫不避諱,雖然他兩心照不宣,但是就這麽說出來,多少不像周昭寧平日裏深淺難測的作派。他二沒想到周昭寧會給他小題大做的選擇,若他順著後話說,便能狠狠出一口氣。


    雷源出言不遜,他確實氣憤,但想了想還是搖了頭,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心機不深的少年罷了。


    “他隻是恰巧聽到我與赫連重錦的對話,如此而已。”


    周昭寧不置可否,心中卻讚許快慰,封離的包容大度,有君子之風。


    馬車到了攝政王府,封離當先下去,破天荒地站在車轅下等他。


    兩人並肩入府,封離問道:“我已迴答了你的問題,解泉泠進鴻臚寺一事?”


    “迴答問題隻是你分內之事,從來不是我的交換條件。”


    封離的腳步兀地停了,他不敢置信地反問:“不是吧,周昭寧你堂堂攝政王,耍賴的嗎?”


    “何時耍賴?我何時答應過你,迴答問題就讓解泉泠進鴻臚寺?”


    封離被他問住,他還真的沒說過,是他自己想當然。他心中不忿,卻不願就此放棄,限於身份他收拾不了赫連重錦,但給他添堵必須親自來。


    想通此節,他直截了當地問:“那你把條件說來,怎麽才肯同意?”


    他都做好了被周昭寧百般刁難的準備,沒想到周昭寧隻是將他抱臂的雙手拉開,高昂著的下巴壓一壓,令他站正,說:“隻要你肯在國子監好好聽講,我便答應。”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等等,怎麽才算是好好聽講,我覺得我一直挺認真的。”封離警惕地問,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爐火純青。


    “下月國子學的課業考核,排名中等便算認真。”


    封離一聽,按照他一直表現出來的水平,周昭寧這屬於是獅子大開口,他當即決定以退為進,答道:“那算了,我放棄,你未免太強人所難,我怎麽可能考進中等,我必然是末等。”


    封離說完,那餘光偷瞄周昭寧的反應,這廝,肯定會讓一步。


    他對這場“鬥法”勝券在握,沒想到周昭寧隻是肅然而立,和緩卻堅定地搖頭:“封離,你可以做到。”


    說完,不等封離反駁,他又道:“你讓解泉泠明日去鴻臚寺點卯,我會安排妥當,這交換條件便當做你答應了。”


    “我沒……”


    周昭寧轉頭看向他,神色鄭重,那一瞬間,封離隻覺像被蜜蜂蟄到嘴,後麵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答應了。很好。”周昭寧替他說完,封離沒有反駁,就這樣默認下來。


    當晚,周昭寧隨他去正院用的晚膳。兩個正值青年的大男人莫名其妙又卯上了勁,吃起來風卷殘雲,最後還被封離趁亂撈走幾杯酒。


    他酒量未見長,酒品卻見好,酒足飯飽,倒頭就睡。因此也就沒看見,周昭寧親自將他抱到了床上。


    第二日,封離一到國子監,便被封玨帶著程寅圍住。他還有些宿醉帶來的後遺症,太陽穴突突的疼,封玨興致勃勃問他,把他嚇了一跳。


    “殿下的文章可作好了?可否允阿玨一觀?”


    封離一下沒反應過來,好一會才想起來,他昨日為了封玨,答應了韓博士要做文章。


    可是什麽擴大南北商貿,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起筆,現在後悔還來不來得及?


    封離試探著說:“沒寫。”


    封玨聞言,立刻自發為他注解:“哦,殿下還沒寫。”


    多了這“還”字,一字之差,語義大不相同。封離剛要反駁,目光便落在封玨青紫的嘴角上。


    封玨昨日和雷源打架,他這樣乖巧聽話的謙謙小君子,如何是雷源的對手?不僅嘴角被打破了皮,如今成了青紫,頸間還不知道是被什麽劃了,留下一道結痂的血痕。至於衣袍遮擋的位置還有些什麽傷,恐怕也不會少。


    封離到嘴邊的話一下就說不出來了。


    他胡亂點了個頭,豪言壯語反倒脫口而出:“昨夜……昨夜王爺找我,就沒來得及寫,我今日便寫!”


    “昨夜王爺找殿下?”程寅憨直地問,“那不是正好與王爺請教一二。”


    封玨轉頭看向程寅那一張一合的嘴,伸手便整個捂住,拽著他的袖子把人往旁邊拖。封離迴頭,正聽到封玨在對程寅說:“昨夜,那是夜裏,王爺找殿下,他們夫夫之間你說是做什麽?程寅你是不是傻,那什麽一刻值千金,殿下哪裏記得做文章的事?”


    程寅恍然大悟,順口就把封玨說不出口的那句詩補全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封離:“……”請賜他一雙沒有聽過這段話的耳朵。


    當晚下課後,周昭寧的馬車仍在國子監門外等,他人卻不在車上,周濟迴稟說他還在內閣忙於政務。


    封離獨自迴府,明明不過兩日,卻覺得有些微妙的不習慣,他把車上的茶水點心都吃了個幹淨才作罷。迴到正院匆匆用過晚膳,他便破天荒地讓明福拿出了紙筆,開始為這文章焦頭爛額。


    可他想來想去,提綱擬了兩三版,最後卻無一字成言。原因無他,實在是先帝皇七子封離的記憶裏,除了自身那點經曆,便少有別的內容。他是真的沒讀什麽書,也不了解天下大勢,更不曉南北商貿行情。如此基礎,令封離做文章,便是無根之水、無緣之木。


    “明福,去打聽打聽,王爺迴來了嗎?”眼看著戌時將盡,月上中天,封離坐不住了,若是真寫不出來,明日小玨兒定會失望的吧。


    他突然就想起程寅那句“與王爺請教一二”,如今好像也就這一個辦法了。


    明福如今在府中如魚得水,打聽這個快得很,一盞茶不到便迴來了。


    “王爺迴府了,說是乏了,去了流芳居。”


    “走走走,我們也去。”


    封離大步流星地往流芳居去,明福跟在後頭追著給他披鬥篷:“殿下慢些,秋夜寒涼,披上擋擋風。”


    到得流芳居,一進院門便暖意融融,封離急匆匆問院內的侍衛:“王爺在哪?”


    侍衛恭敬行禮,答道:“迴殿下,王爺在浴房。”


    “好,我去找他。”封離把鬥篷一解,扔給明福便說,“你先迴去。”


    “殿下……”明福不明情況,想提醒也不知如何說起。王爺沐浴,殿下闖進去……這……他們並無夫妻之實,多少不合禮數。


    王爺該不會因此大發雷霆,懲戒殿下吧?明福想到這,不肯走了,抱著那件鬥篷便和侍衛一塊站在了院中。


    浴房內霧氣氤氳,封離走進去,卻一眼就看到了周昭寧。


    他大概也是剛來不久,解了上衣正往浴池走。看到封離,他有一瞬驚訝,旋即將脫衣的動作停住,轉而重新掩上中衣,就這麽合衣進了浴池。


    “何事?”


    封離看著他邁進溫泉池中,純白中衣瞬間濕透,貼在身上透出膚色,比他不穿上衣時還要撩人。再往下……幾乎是當場,他就迴憶起了那天透過池水見識到的,那張牙舞爪的巨物。


    “你,出來說話!”封離話音未落,臉已是紅透。


    第48章 相求(2)


    溫泉池的池沿設有可供坐著的寬階, 周昭寧坐在那,池水堪堪到胸口,好歹遮掩幾分, 封離讓他出來說話……


    周昭寧迴頭看他,見他臉頰緋紅,那點逗弄的心蠢蠢欲動,反問道:“你確定?”


    封離還未迴複, 他從池水中站起身,帶出的池水重新落下,濺起小片水花。衣服濕透後徹底貼在了身上, 若隱若現的風情,是成熟男性滿溢的力量感。


    這比什麽也不穿, 衝擊力更大。


    封離雙腳像生了根, 直愣愣地看著他。周昭寧沒有走上池岸, 就這麽站在那任他瞧。


    “要出來說話?”他作勢邁步,明知故問。


    “別……別……”封離立刻做了個停止的手勢。


    這人胸腹間起伏的線條令人血脈賁張,又因為膚色偏白, 保留著清俊的美感,他眼裏映出閃爍的燭光,有些溫柔。偏偏封離知道, 這人壓製下來的力量有多強橫。


    “過來。”


    封離有求於人, 硬著頭皮走近。


    “封離,你今日如此乖覺, 看來是又有事相求。這一次,難不成想把程寅塞進鴻臚寺打架?”


    “我有這麽不靠譜嗎?”封離忿忿, 罵他,“你就這麽看我的?”


    周昭寧迴他一笑, 封離反應過來,他是在和自己開玩笑。他頓時有些懊惱,都怪美色誤人,讓他這般容易便落入圈套。可周昭寧這一打岔,又奇異地讓他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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