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雖不十分俊美,卻有一身君子之氣,令人心生好感。而且他不似北梁人身形魁梧、麵容粗獷、五官深邃,反而更像南禹人。


    他朝著馬車一禮,一口南禹官話字正腔圓:“大梁使團副使謝鈺山,問貴國軒寧長公主、十二皇子安。我國正使大人昨夜受了些風寒,今日起晚了,讓貴國迎賓使久等,抱歉。”


    這一聲破冰,終於讓車內姐弟兩的玩笑話停了下來。


    剛才還少女般嬉笑的軒寧長公主正色答道:“謝副使,既是如此,便請貴國正使移步登車,莫誤了入城的吉時。”


    北梁使團不遠千裏而來,他們願意放下傲慢,南禹作為禮儀之邦,本該順著台階下來。可軒寧昨夜思量許久,又得了母妃指點,並不準備輕易卸下公主的傲氣。


    謝鈺山不動聲色,心中卻有些詫異。南禹的軒寧長公主不過十四歲的少女,竟這般硬氣、主意正?她這是一定要他們大梁的皇子公主先出帳,才肯下車行迎賓之禮了。


    他正思忖如何應對,帳內一陣笑聲傳來。


    “荒郊野外終究不舒服,還是禹都的亭台樓閣好。”


    謝鈺山聞聲,立刻轉過身行禮:“二殿下,車輦已齊備。”


    謝鈺山這聲“二殿下”一出,今晨南禹迎賓使與北梁使團的對峙便正式告一段落。這位身佩彎刀、手持折扇,打扮不倫不類的二殿下便是北梁使團正使,北梁二皇子、吳王赫連重錦。


    在他身後,一華服女子身子窈窕、珠鏈遮麵,正是北梁三公主。


    宮婢打起車簾,軒寧和封堯緩步下車。雙方在空曠處對望,相互見禮,仿佛剛才的對峙根本不存在,一派睦鄰友好之態。


    封堯一個小娃娃,到了人前行止有度,半點不見慌張。反而是那位北梁第一美人三公主,依舊倨傲冷漠,不假顏色。


    北梁二皇子恰恰相反,他看著就玩世不恭,行事更是放誕。看清軒寧長公主的樣貌後,便輕佻地開口:“大兄說南地女子嬌美,本王還不信,今日見了公主才明白,何為南禹嬌娥。”


    軒寧霎時蹙起了一雙秀眉,控製不住地惱紅了臉。她再如何心思機敏,再如何事先謀劃,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公主之尊,何曾有機會遇見登徒子,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正在此時,站在她身後的封離邁步上前,站在了她身側。


    隻見他抱臂而立,未被麵具遮擋的唇角帶了絲輕蔑,雍容不迫地說:“都說北梁人粗蠻不通禮儀,文字不全,不會寫的字就抄我大禹,果然,使節說起南話來也是貽笑大方。”


    “公主和長公主可不是一迴事,長公主乃是當今皇帝的妹妹。使節是北梁皇帝的兒子,長公主殿下是大禹皇帝的妹妹,兩國皇帝平輩,這說起來,使節剛才的話是對小姑姑不敬哦。”


    封離的話音未落,隨行的南禹侍衛已忍俊不禁,有人噗嗤笑了出來。就連軒寧,也差點沒繃住麵皮。


    嚴格來看,確如封離所說,長公主和公主是兩個稱唿。但是兩代帝姬,統稱公主,也不是不可以。可封離偏偏抓著這一點做文章,兩國邦交的場合,赫連重錦措辭不嚴謹被抓住了錯處,確實說得過去。


    赫連重錦從出帳後一直在搖著折扇,此時搖扇的動作慢了下來,他將目光投向了立於軒寧身側的封離。


    隻能看到半張臉……


    “藏頭露尾,也敢與本王對話?”


    “長得醜,怕嚇著了使節,到時候就是我吃不了兜著走。”封離攤攤手,語調輕鬆得很。


    赫連重錦隻覺得這人麵貌聲音皆熟悉,讓他想起那畏縮卑微的質子,可氣質卻迥異。


    但迥異又如何,他何時縮手縮腳過?是與不是,先膈應了這些南禹人再說。


    “看來還是我大梁好,離兒迴了國,絕色都成了醜相?”


    一旁,程寅霍地緊握劍柄,周身氣勢陡變,瞬間劍拔弩張。


    第38章 來使(4)


    赫連重錦的話直白, 先帝皇七子封離北梁為質的事眾人皆知,一時所有人都向戴著麵具的封離看來。


    封離兀然勾唇,不動聲色地按住了程寅拔劍的手。


    “沒想到使節還是個神算, 不知道走的是紫微鬥數還是八字命理,拜在哪位大師門下?您與我一麵之緣,竟然能算出我的名字,蘇離佩服!”


    封離拱手行禮, 話鋒一轉:“不過,我一個小小侍衛,可不敢與堂堂北梁吳王攀交情。平日裏隻有我那相好的老窯姐叫我離兒……使節不好自降身份吧?”


    程寅隻恨自己剛才衝動握住了劍柄, 現在鬆開顯得半途而廢不夠硬氣,他很想笑, 不捂嘴都憋不住的那種。七殿下真是張口就來, 直接給自己換了個姓氏。


    周泉在暗處聽得青筋直跳, 他作為王爺的心腹,今日之事本應一字不漏地上報,可是這話……他真的不想迴憶, 他曾聽王爺喚過七殿下“離兒”。


    報是不報?何苦要為難他一個侍衛!


    他既不想去查到底有沒有真的老窯姐,更不想去確認老窯姐是不是他們王爺……


    赫連重錦被一個南禹“侍衛”下了麵子,都以為他當場就要發作, 沒想到他竟朗聲大笑起來, 示意正要拔刀上前的護衛們退下。


    可他的神態越是放鬆,姿態越是包容, 反而令人感覺到愈加危險。


    “你們漢人的風水易理之說,確實有趣。離兒, 本王既叫出了你的名字,便是有緣, 本王這禹都之行,不若由你作陪。本王願與你把酒夜話,抵足而眠。”


    那最後四個字,被赫連重錦含在唇間,廝迤廝逗,曖昧莫名。


    封離輕笑,並不慌張,就是有些惡心。看來赫連重錦還是認出了他,但他沒什麽好怕的,以為他是過去可以任人欺辱的封離嗎?什麽“離兒”,就連周昭寧這麽喊他都聽不下去,更不用說眼前這赫連重錦。


    這時,軒寧當先出麵替他拒絕:“二皇子說笑,本宮的侍衛,自然是要在本宮左右,護本宮周全的。否則,若是再碰到什麽不長眼的登徒子,讓本宮如何是好?”


    說完,不等對方再有什麽反應,軒寧緊接著又說:“諸位,請登車,不然真要誤了吉時。”


    言罷,眾人各自登車,封離就手扶了軒寧一把,餘光正瞄到另一邊登車的赫連重錦。他轉頭迴望,落在封離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長。


    看完一場熱鬧,也參與了這場熱鬧,迎賓使和北梁使團的車駕一進城,封離立刻帶著程寅和封玨兩人下車跑了。


    封玨走在最後,一邊要追他兩,一邊儀態不肯亂,就差把兩條腿掄出殘影,最後無法,隻得在後頭喊:“慢些,慢些,等等我。”


    眼看已遠離了主街上圍觀使團的人群,封離停了下來,轉身問兩人:“今日的課已是逃了,你們是想現在迴去挨罰,還是明日再去挨罰?”


    程寅幾乎是毫不猶豫,立刻搶答:“明日再去,我們這是師出有名。韓博士實在要罰,曠課一日和半日,也沒甚區別。”


    封玨猶豫了一會,又猶豫了一會,最後在被程寅摟住胳膊拽著走以後,半推半就點了頭。


    “殿下,那咱們做什麽去?”程寅問,“煙柳巷我可不去!再也不去了!”


    “嘁,膽小。”封離這麽說著,其實一樣心有戚戚,別說程寅,他也不想去。他可沒有不敢,就是膩了。


    “殿下,那不是什麽好去處,真的不要再去了。前次,攝政王爺都生氣了,影響你們夫夫情分,不好,不好。”


    封玨操心得跟個老媽子似的,封離深怕他接著往下說,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那咱們不去別處,就迴王府吧,就在府裏,總不用擔心我亂來了。”


    封玨半信半疑地看向他,封離把他胳膊一拽,說:“放心,不騙你,走走走。”


    封離確實沒騙他們,他昨日才在王府得了流芳居這個好去處,今日既然得閑,那帶兩個小子暢快一番,是他這個當大哥的分內之事。


    三人往攝政王府走去,藏在暗處的周泉見狀,迅速入宮複命。


    他糾結了一路,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如實稟報。今日七殿下從城外歸來,立刻便帶著友人迴了王府,如此有分寸,那兩句懟北梁人的玩笑話,王爺定不會在意的。


    為此,他在稟報時特意強調七殿下歸府之事,言辭不多,卻明顯是在說好話。


    周昭寧本來在忙,抽空聽他迴稟,結果聽到什麽“相好的老窯姐”……但他更在意的是,赫連重錦出言調戲他的王妃,還一口一個“離兒”。


    “北梁使團到哪了?”


    “算算時辰應當已入了鴻臚寺迎賓館。”


    周昭寧摩挲著手上的墨玉扳指,狹長的雙眸微微一眯,語調漫不經心。


    “在禁衛軍裏換兩個自己人上去,要好手,絕不會輸給北梁豺狼的好手。”


    “是。”周泉領命,退下自去安排。


    周昭寧人在宮中專設的內閣班房,今日朝會後,便與十三位內閣大臣共商北梁使團一事。如今已基本議定,到了飯點,與眾閣臣在班房內一處用了午膳,這才準備先行離去。


    “今日夜宴招待使團,諸公務必打起精神應對。”


    “王爺放心。”


    “理所應當。”


    眾閣臣異口同聲。


    周昭寧點頭:“本王便先行一步,稍後見。”


    迴府的路上,周昭寧心想,他隻不過想去提點封離一二,讓他在今晚國宴之上注意分寸,有事他會處理。封離嫁入攝政王府,這是他應當做的。


    周昭寧這麽想著,直到入了府,周廉來迎,他問起封離所在。


    周廉支支吾吾,半晌不答。


    “他未迴府?”這是周昭寧能想到的最嚴重的問題。但其實也不算什麽,他今日已是逃了課,趁機出去玩耍再正常不過。先前他聽周泉說封離徑直迴府,他還不太敢信呢。


    “迴了,迴了的。”周廉垂著頭,迴避得很明顯。


    “難道他又去闖黑牢了?”


    “沒有沒有,七爺不曾。”


    這下周昭寧手上動作都停了,他揮退為他摘冠的小廝,從屏風前繞出來,直視周廉問道:“那他在哪?是又闖了什麽禍?”


    “在,在流芳居。”說出這三個字,周廉已是破罐子破摔,急匆匆找補,“王爺您別氣,沈姑姑讓人一直守著呢,絕不曾遠離半步!”


    “本王氣什麽,他不就泡個湯池子……”周昭寧話說到一半,想起了周泉迴稟的話。封離說帶程寅和封玨一塊迴王府……


    “程家小子和齊王世子也在?”


    可憐周大管家,先是有意遮掩也遮掩不住,這會想要找補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王爺在朝中奔忙,王妃帶了兩個俊俏小公子一塊迴府泡湯池……這怎麽想怎麽不好糊弄。可七殿下本就也是王府主子,他還自己能認路,徑直帶人便過去了,他們想勸想攔都沒有餘地。


    周昭寧過去時,在浴房外便聽到封離笑著在說:“秋燥,就該來這樣的去處。改日我讓他們冰了瓜果,做上冰酥酪備著,一邊泡熱湯,一邊吃冷果子,才是最舒爽。”


    封玨接下他的話:“我聽我娘提過這樁舊事,已故周大將軍為大長公主殿下修溫泉池,我娘說起來都很羨慕他們的恩愛。殿下,王爺對殿下也是關懷備至,您以後別總想著出去玩耍。”


    “他?”


    “難道不是嗎?”


    他和周昭寧之間的糾葛,實在不適合說給兩個毛頭小子聽。封離有些煩躁地揮了下手,不情不願地說:“他對我,還行吧……小玨兒,你再這麽操心下去,很快就變成小老頭了。自己尚未婚配,倒關心別人兩口子的事。”


    程寅幫腔:“我可聽說了,齊王妃娘娘在給你相看了。”


    外頭聽見裏麵傳出雜亂的水聲,周昭寧一聽便知,這三人是在溫泉池中打起了水仗。嬉鬧聲不斷,明知他們清白,可每一下卻都在刺激他的神經,他腦海中滿是封離衣衫盡濕,甚至半身赤的模樣。


    周昭寧掀簾而入,正麵朝門口方向的封玨先發現了他。一看清是他,封玨立刻收了打鬧的動作,恭恭敬敬站住問好:“拜見王爺。”


    封離和程寅迴頭,程寅頓時興奮不已,跟著問好。唯有封離,隻淺淺點了個頭,囫圇吞棗般喊了聲“王爺”。


    程寅原本就崇敬攝政王,到了本人麵前完全按捺不住自己嘰嘰喳喳的嘴:“王爺,殿下邀我和世子來泡湯,王府的湯池真是太舒服了。您是剛從宮中迴來嗎?一定也乏了吧,要一起嗎?”


    “一起什麽一起?”封離小聲嘟囔。


    還沒等程寅聽清,站在岸上的周昭寧已開口應下:“待本王先更衣。”


    說著,他便轉去屏風後,將剛換上的常服脫了下來。與他們三人一般,周昭寧隻穿了一條長褲入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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